日志
始
||
昆明圆通山有片植物，因李广田校长被收进语文课本的一篇删节版文章声名远播。与好友提起，发现自己对文中的“春光似海”“盛世如花”全无印象，牢牢记得的，是成语“接踵摩肩”——八九岁的小学生，格外稀奇“脚后跟”三个字压缩成单个“踵”。儿时，几乎每年三月初都收得到礼物——妈妈缝制的一条新裙子，套上它，趁国际劳动妇女节那半天假，尾妈妈去圆通山赏花，逗那里的孔雀开屏。
和圆通山相距不远的一所学校，也种了好多株这植物，因花期和颜色，常被人误会作樱花，其实，是垂丝海棠。她们紫红的花梗又细又长，花朵呈粉红、水红和玫红的参差，不尽然都是垂挂，更多的，昂首茁茂，迎向日月星辰。在那里念过几年书，也曾图好玩儿从圆通寺翻墙上圆通山观那花潮（圆通寺的门票便宜过圆通山），更多时候，在校园里就近对着盛放的花儿领略春讯。
垂丝海棠吐蕊，是在三月里。三月的乍暖还寒，丰富过一味燥、热的四月，每逢这时，再热闹的枝头，也总见一簇骨朵，这种别于“忽如一夜春风来”的似有所保留，仿佛人跟人有一类相知，是发生在彼此眉眼间的一种会意与觉醒，纯粹，无需明言，它跟仗着青春年少就可以放肆的其他诸多自我表现不同，混合了积攒、发酵、隐忍、揣摩、暗藏、跌宕以及妄想，它是低调、含蓄得跟最好朋友都未必分享的秘密。
学校这片海棠丛中有块草坡，其时缺乏料理地荒、野着，常有同学来此充当被宠爱的昆虫，或坐或躺，以青草为席，任阳光铺盖，合情合理地散漫和慵懒。不知始于何时，草坡的到访者变得以情侣居多，于是，“情人坡”这别称一个年级一个年级传了下来。我们毕业的次年，这里种上据说进口自海外的草籽，周围多出一圈承担栅栏功能的灌木，刻着“海棠映日”大字的巨石摆放到草坡中央，提醒人们这里属于校园CI工程冰凉的组成部分。
“情人坡”成为一段传说之前，我们也从未到彼处休憩过，腼腆的人，长于四合院石凳或“听松”旁长椅上的交谈或静坐，为东二院食堂门口的一次错过久久惘然，有足够的耐心等待一个传呼的回复，因黄昏时校园广播台放出的那首《水岸》窃喜，也会被人工敲响的清亮钟声晃动心底涟漪……有一回我们在夜色里经过那片扶疏的纯净花木，沿途似乎留下两串随月光变得透明的脚印，沉醉在欲望最少的年代里最多的满足当中，那是我第一次，嫌自己不够匀净的呼吸就像站在你我之间的第三个人。
“……一切都是朴素的。是的，是这样。未经雕琢的天然的感性，温和、单纯、透明、含蓄、笨拙、认真、刻板，也就是说压根儿没啥情调和韵味——情调、韵味？那可是一种艺术呢，是‘创作’出来的，是要靠智力、心机和物质之类娱乐或消费出来的。……”
隔一些年，从书里读见这段话，我用荧光笔勾下它。
早晨收到“三月天同学，节日快乐！如诗如歌！”的问候，由记忆里打捞出以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