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6月11日,滇池边)
袁哲生先生:
你好!
不知不觉就活到了痴长过你的年纪……读完了大陆去年出版的《寂寞的游戏》,距离第一次见到你这“游戏”,过去快二十年了。
春节前后,几位朋友不约而同问起“最近还写么?”与他们因各种契机结识,当初的因缘却只一个:用心阅读对方的字。可以追溯到博客兴盛时,曾经,飘荡在比特世界里那些篇、段、行,几乎算得上大家日常呼吸和指纹的一部分,评论栏里“盖楼”的臧否和指教、懂得和思辨、及物和诚恳、求同和存异,统统是珍贵的收获。真好,他们都还在写,无非更新得不那么频繁。
为什么而写?对于一个非职业者。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答案。倒是公开讲出的那个理由,难说还像张大春在《寂寞的游戏》一书《代序》里评价你的那样:“刻意把生命中原本具有高贵感的动机说得可笑不堪。”
你也不算“专业作家”,生前是台湾版FHM杂志主编。书的勒口上《作者简介》里没翻译出来的FHM,是“《男人帮》”。
收在《寂寞的游戏》里的七个短篇,哪个不在揭开人生真相之一——“寂寞的游戏”?追忆、暗恋、疏离、隔阂、躲猫猫、“阿拉比”、无言以对、负气出走、“岁月静好”、抽身而别……玩法不同而已。另一部《秀才的手表》里那篇同名小说,亦然。本世纪初,我从一个BBS初读到它,亲切又讶异。亲切的是它的少年视角和乡土气息,情节、场景、人物、叙事的节制、轻淡,包括对方言的运用;讶异的是你把哲思和宿命感融合到一处,用现代技法处理农村题材,非但不生硬还很自然。故事里年龄不详、身份成谜、诨名“秀才”的人,日复一日用毛笔写信,每隔几天寄出一封往自己发明的某个地名,也不贴邮票,信件当然因“查无此地”被一次次退回,但他始终执拗于此。这份亲切又讶异予人的那种启发,我说不好,只是记住了你的名字,后来,买下你在大陆出版的一套“倪亚达”,认真读完那一系列台湾胡萝卜须的故事。那种启发,我很感念,所以,在自己的虚构里用一个“静止在树上的羊”的网名向你致敬。
“当时如果我真的可以立下一个志愿的话,那便是成为一个游手好闲的人。每当想到这里,我的脑海里便会浮现一个皮肤黝黑,终日浸在水里,无所事事,不时划动双手的少年。他每拨动一下流水,成群的金色小鱼便游梭起来,把水面织成一匹泛着银光的白布,四周宁静无比。一会儿,少年又潜入水里去了。”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觉得马是会飞的。
马在跑的时候,我们看不见它的翅膀,就像鸟在飞的时候看不见脚一样。我认为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都是看不见的,譬如何雅文的歌声,或者孔兆年的潜水艇。”
“他写得不多,有时一天只两三个字。他写得很慢,比晨光自木格窗棂外漫进来的速度还要慢。有时,一阵清淡的花香自窗外经过,他便放下毛笔,抬起头,好像在目送一位老邻居;等花香走过,再重新添加几笔,补完一个字。”
纯正、庄重的汉语,保存在整本《寂寞的游戏》里,这样的汉语写下的那些非敏感者不能捕捉到的气氛与心绪,读来真是舒坦,虽然小说内容有的本身未必制造愉悦。
“寂寞的游戏”,也像是对用心写作本身的一种比方,尤其在移动互联网发达的年代,“朕知道了”式的秒赞那么多,倾听后特意的回复那么少。所以,不论是读你及你同行们的佳作,还是读不期而遇的业余作者的佳作,让一切理解、沉默或回应,都发生在并非一目十行之后,我希望自己首先是一名实在的读者。
谢谢你,袁哲生先生!愿
天堂不是那么寂寞。
你的读者之一
2018年4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