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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志

使物自喜

已有 878 次阅读2018-5-16 12:31 |个人分类:无知才读书| 沈从文, 湘西


“我喜欢他老了呢样子,一股温和呢慈悲气。”好友说。

我则偏爱这位作家少年时的面貌,那眼神!

端详一个人曾经、后来、再后来的相片,“斗转星移”感尤其深。比如沈从文——他的模样愈来愈“文”,刚硬的头发、冷峻的表情消失了,敏感、桀骜和“死心眼”不再展现于外形,鼻梁卡上了眼镜,湘西生活阶段清亮目光里的锐利渐渐柔光化了。


(晚年沈从文。图片源自网络)

在意沈从文的眼神,因为他是近乎庄子所谓“使物自喜”境界的作家,凭借视觉、听觉、嗅觉、触觉等官觉之“看”,观物、观人,于人所熟知的事物情景中捕捉到往往为常人所忽视的光色、味道、节奏、哲理,用文字表达出来。

有人问沈从文《边城》的主题思想是什么,他说:“我从来不懂他们所说的那个‘主题思想’,我写作不兴那个,想写即写起来了,写到感觉应该停住也就停住了。”他从童年起便厌弃读书,倾心于现实光色:“我的心总得为一种新鲜声音、新鲜颜色、新鲜气味而跳”“尽我到日光下去认识这大千世界微妙的光,稀奇的色,以及万汇百物的动静……”少幼时的体验奠定了作家直观世界的认知方式的基础,开始写作后,这种认知方式又决定了他对世界的直觉把握:“我就是个不想明白道理却永远为现象所倾心的人。我看一切,却并不把那个社会价值搀加进去,估定我的爱憎。我不愿问价钱上的多少来为百物作一个好坏批评,却愿意考查它在我官觉上使我愉快不愉快的分量。我永远不厌倦的是‘看’一切,宇宙万汇在动作中,在静止中,在我印象里,我都能抓定它的最美丽与最调和的风度”。


(1935年夏,沈从文与妻子张兆和在苏州。图片源自网络)

人所直观感受到的生活从来都不会井然,只有通过缜密分析,方能把握杂乱生活现象彼此间的内在联系。而一旦经过理性分析,作家对生活的感性体察势必压缩。沈从文的湘西诸作意在写出人物最基本的生存状态及生活方式,自然会对官能直接捕捉到的生活场景的本来模样优先反映,在他“行云流水、初无定质”“文理自然,姿态横生”的文体中,一一编织进故乡那些光影、声响与气息……


(1923年,刚到北平闯荡的沈从文。图片源自网络)

“夏夜光景说来如做梦。大家饭后坐到院中心歇凉,挥摇蒲扇,看天上的星同屋角的萤,听南瓜棚上纺织娘咯咯咯拖长声音纺车,远近声音繁密如落雨,禾花风翛翛吹到脸上,正是让人在各种方便中说笑话的时候。”(《萧萧》)

“茨堆上忽然一朵红花。草地里忽然满是山莓。一条行路的蛇。一只伏在路旁见人来始惊讶飞去的山鸡。一间被兵匪焚去的屋。一堆残败的泥墙。一个死尸。一群乌鸦……”(《山道中》)

“日头十分温暖,景象极其沉静,两个人一句话不说,望了一会天上,又望了一会河水。河水不像早晚那么绿,有些地方似乎是蓝色,有些地方又为日光照成一片银色。对岸那块大坪,有几处种得有油菜,菜花黄澄澄的如金子。另外草地上,有从城里染坊中人晒得许多白布,长长的卧着,用大石块压着两端。坪里也有三个人坐在大石头上放风筝,其中一个小孩,吹一个芦管唢呐吹各样送亲嫁女的调子。另外还有三匹白马,两匹黄马,没有人照料,在那里吃草,从从容容,一面低头吃草一面散步。”(《静》)

“天快夜了,别的雀子似乎都在休息了,只杜鹃叫个不息。石头泥土为白日晒了一整天,草木为白日晒了一整天,到这时节皆放散一种热气。空气中有泥土气味,有草木气味,且有甲虫类气味。翠翠看着天上的红云,听着渡口飘乡生意人的杂乱声音,心中有些薄薄的凄凉。”(《边城》)

“祠堂位置在山坳上,地点较高,向对河望去,但见千山草黄,起野火处有白烟如云。村落中乡下人为耕牛过冬预备的稻草,傍附树根堆积,无不如塔如坟。银杏白杨树成行高矗,大小叶片在微阳下翻飞,黄绿杂色相间,如旗纛,如羽葆。又如有所招邀,有所期待。沿河橘子园尤呈奇观,绿叶浓翠,绵延小河两岸,缀系在枝头的果实,丹朱明黄,繁密如天上星子,远望但见一片光明幻异,不可形容。”(《长河》)

“河面一片红光,古怪声音也就从红光一面掠水而来。原来日里隐藏在大岩下的一些小渔船,在半夜前早已静悄悄的下了拦江网。到了半夜,把一个从船头伸在水面的铁兜,盛上燃着熊熊烈火的油柴,一面用木棒槌有节奏的敲着船舷各处漂去。身在水中见了火光而来与受了柝声吃惊四窜的鱼类,便在这种情形中触了网,成为渔人的俘虏。”(《鸭窠围的夜》)

“我出到舱外去站了一会。天已亮了,雪已止了,河面寒气逼人。眼看这些船筏各戴上白雪浮江而下,这里那里扬着红红的火焰同白烟,两岸高山则直矗而上,如对立巨魔,颜色淡白,无雪处皆作一片墨绿。奇景当前,有不可形容的瑰丽。”(《一个多情水手与一个多情妇人》)

“四点钟左右,黄昏已逐渐腐蚀了山峦与树石轮廓,占领了屋角隅。我独自坐在一家小饭铺柴火边烤火。我默默的望着那个火光煜煜的枯树根,在我脚边很快乐的燃着,爆炸出轻微的声音。铺子里人来来往往,有些说两句话又走了,有些就来镶在我身边长凳上,坐下吸他的旱烟。有些来烘烘脚,把穿着湿草鞋的脚去热灰里乱搅。”(《箱子岩》)

……

曾见乔传藻先生夸某位作者:“这些文字,就是放到汪曾祺的书里,也是响叮当的”,默默朝老师辩了一句“那风格,更仿沈从文吧?”。“像”之类评价,对后来者或许不够公平,那就说成“局部灵魂撞脸”。


(今日凤凰。Photo by 布同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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