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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爱翻书的荒谬，胜过不翻书的荒谬（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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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风格练习》， [法]雷蒙·格诺 著，袁筱一 译，人民文学出版社2018年版。
对前后相连的两个场景的99种讲法。雷蒙·格诺太好玩儿了，“蛮拼”地从“笔记体”开始，一路“重义”体、“梦”体、“彩虹”体、“叙事体”、“公函”体、“我，我”体、“造作体”、“十四行诗”体、“屠夫行话”体、“言不能及”体、“乡巴佬”体、“故作风雅”体，直到“意外”体，“练习”得不可谓不彻底。
纵观99篇“练习”的文本，种种语体表达的可能，合成一次探索性行为艺术。“哦”“哦”“哦”着，我边翻书边忍俊不禁。抄两则如下：
“95 几何学
一长方形平行六面体沿着等式为84X+S=Y的直线移动，类人A居于其中，其上有一球冠，绕之以两正弦曲线，圆柱面的长度为1大于n，其与另一非特殊性的类人B有切点。求证该切点为尖点。
如果类人A与类人C相遇，其切点为半径r＜1。求该切点相对于类人A之纵轴的高度h。”
“97 感叹词
噗哧！哦！啊！噢！呜嗯！啊！呜夫！哎！瞧！噢！噗夫！噗啊！哈哈！嗨！哎！嗯哪！唉！呸！
瞧！哎！噗夫！哦！唉！好！”
同其他97篇一样，它们讲的都是：公共汽车上有位年轻男子，衣着、外貌显得乖张，在与人发生争执后他旋即离开原地，抢了个空座坐下；不久，该男子又出现在圣拉萨尔火车站，与另一年轻人共同讨论外套上的衣扣。
《翻译的可能与不可能》，全书读完，回头看袁筱一这篇译序，在“太好玩儿了”的雷蒙·格诺面前，我们的译者也够“拼”了。“平起平坐，谈情说爱，毫无顾忌”这样的作者-原文关系，对于《风格练习》是失效的。
2.《景观社会》，[法] 居伊·德波 著，王昭风 译，南京大学出版社2006年版。
译文不很流畅，读得比较潦草。
上两周在勐仑葫芦岛上，听一小女孩指着前方一棵棕榈问她母亲：“妈妈，这树是真的吗？”“是真的啊。宝贝儿，怎么啦？”“为什么它比手机里的大那么多？”
——PC、平板、手机、影院银幕、街头LED屏……景象包围人类，视觉信息成为主导，于是，一棵图片上的树，比一棵真实的树更让人以为真。半个多世纪前德波目光的洞见，一直到今天，虽然，他是身处他那个时代的橱窗遍布的情形下思考、阐述。马克思曾经面对的工业资本主义经济物化的现实，被他提炼为一幅“离裂于物质生产过程的现代资本主义意识形态性的总体视觉图景”。
有朋友玩了几天新版微信“山寨”Snapchat的“时光胶囊”后，意兴阑珊，因为没怎么体会到张小龙介绍的“比较勇敢的自我表达”功能，基本处于对访客留痕与评论有无、多少的牵挂当中。又比如“抖音”的算法修容，或Instagram的滤镜、配乐，用户的着迷，是否意味着“反认他乡是故乡”地抛却了自己生活的本真？而这一切背后屹立着的“流量”这个概念，不正是资本通过控制景观的生成和变换以操纵我们整个的社会生活吗？——乍看起来去政治化的“分享”行为，实则配合着完成了不干预的隐性控制这一深刻的奴役，在景观所制造的广泛的“娱乐”迷惑下，人的许多主动言行，实则被动的产物，并且，人对丧失思考、丧失创造，不以为然。
把脉“景观社会”后的德波，开出了可能的药方——通过建构情境以恢复生活的本真性，具体途径如“异轨”“漂移”等等。按我的理解概括一下，也即解构、漫游，漫游的示范者，德波例举了波德莱尔和兰波——他们都曾不知疲倦地在城市中行走，将艺术重新引进街道、城市与生活，用自家的激情、行为准则、美德和本领，宣战现代都市主义。没有读过这两位，“宣战”也过于激越，在此，挪用老于师的一首作品加以说明，尽管诗中情境，在城郊，在乡野：
“我总是轻易就被无用的事物激动
被摇晃在山岗上的一些风所激动
被倒塌在玉米地上的一片枯草所激动
无用的秋天 不会改变时代的形状
不会改变知识中的罪行
但它会影响我
使我成为一个有感官的人”
（于坚《短篇（选十五）》之119）
3.《再生草》，[法]让·吉奥诺 著，罗国林 译，上海文艺出版社2014年版。
系作者的“潘神三部曲”之一。潘神，古希腊神话中象征大自然的神灵——山林之神。小说分上、下两集，主要讲述了一个1930年代的乡野爱情故事，突然的邂逅，果断的相契，只有在厚土、丛草和山川间，才会发生这样的故事。男人女人最本真的生命力，激荡、闪耀，于是，一座衰败了的村落，又得以复兴。
猎人庞图尔和他从天而降的妻子阿苏尔，以及热心的玛迈什大婶、造车造犁的戈贝尔老人，在这几位质朴、高贵的农人面前，我们，或多或少显得苍白。
“我要寻求的快乐，是椴树或任何其他葱茏的树木所提供的快乐。”让·吉奥诺的这句话，印在书封面。
（原来，特别喜欢的一部动画片《种树的人》，便改编自让·吉奥诺的同名短篇小说！半个钟头的光影，“独鹤与飞”的动态散文诗。 ❤
4.《孩子》，[法] 儒勒·瓦莱斯，徐知免 译，上海译文出版社1982年版。
徐知免翻译过法国至少四位儒勒的作品，儒勒·米什莱的自然散文，儒勒·凡尔纳的科幻小说，儒勒·列那尔的《胡萝卜须》《自然记事》等，以及儒勒·瓦莱斯的《孩子》。读完《孩子》，我觉得它就是瓦莱斯版的《胡萝卜须》。
9.《泛若不系之舟》，傅真 著，中信出版社2014年版。
可能因为自己漫游时不舍得止于玩、哄、吃，试图对观察到的内容有所领悟，同时反观自身，又或者结伴出行时，我看树、你逛店无妨，但各自的见闻会合后需交流交流，有些一道的经历，感受有别，那就相互汲取、求同存异……所以，读见老傅写她与先生在gap year里一路行来一路思的游记，不以为“隔”。
30万字，读得酣畅。书里写他们伉俪行迹所至的“印度”“东南亚”“云南”“西藏”四个部分里，“印度”篇因为详实更显生动、深入。有些评议，读者如我看来稍嫌主观，但行走的心得，先天就打上了旅者个人的烙印。
看到“曾听说有人来琅勃拉邦度假的目的只为了静心读完手头上的一本新书，听起来既奢侈又匪夷所思，我却觉得自己多多少少能够明白那种心情”，隔空与作者握了握手。
“泛若不系之舟，虚而遨游者也”，老傅以其对“长途跋涉地返璞归真”之记述，重新定义了“无能者”。
【注】
哄：音hòng。云南方言，意即百无聊赖，随意打发时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