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春夏秋冬,各收一次手写的读书笔记。必须手写,因为一定有人copy各处“百科”或“豆瓣读书”,手写,那些抄袭内容或许还能给敷衍者留下两分印象,偶尔有人他日当真去阅读。抄袭本该严禁,我讨厌自己这份“苦心”。
总觉遗漏了什么,原来是本地某家都市报连续数年举办的“年度十大好书”评选活动今年悄无声息。纸媒的某种“命运”,叫人记挂起健军他们。从前总在岁末接到熟人“请支持”的拉票信息,虽然评选结果未必实至名归,还是愿意挑拣着参与一下——好歹活动制造了些“手不释卷辞旧迎新”的鼓动效应。
(《但是,还有书籍》第一集里范晔老师那句“主要还是懒”的自评,听得人……)
侄子把他不需要的购书卡赠我。卡是他“挣”来的,通过每个季度递交一到两篇图文并茂的读后感参与企业文化建设获得的工会回报,他用以感谢我。
得感谢寒舍的书架,配合他完成了n个季度的“学习型组织氛围营造”任务。最近一次,我印象里该年轻人随手取下一本《霍乱时期的爱情》,保证其书脊与自己被款待的那杯咖啡共同入画,再滤镜出一段大意“一边啜饮手冲的‘职人の珈啡’,一边品味小说里的爱情故事”的文章开头。
“就那么忙不赢亲自一读?”我问。
侄子只是“呵呵”。
(这部系列纪录影像,一再“安利”给小朋友们)
购书卡的指定书店,而今书少,服务态度极差。学生时代,那里是几位友人喜欢游逛的地方,他们中有一位,总记得在我生日当天去买一本书相赠,相信售书印上的“X年X月X日”具纪念意义。
周末采买时,顺道去了另一处书店。并非单独的书店,属于“摩登天空”的一部分。在昆明,我不曾见过有比他们家销售“诗”书种类更丰富的地方。
已然2017年末旧事。
原本两楼的格局,现唯余底下一列书架,好在架上仍有许多诗集与诗人文字,及少量小说、随笔、理论、植物主题书。
上回,买下黄灿然《奇迹集》。这次,是《我曾这样寂寞生活——辛波斯卡诗选2》。
两册都是平装本。
初识辛波斯卡,从几米绘本中,书里几句辛波斯卡节选,出自台湾陈黎、张芬龄伉俪译本,这恐怕也是他们合作的《万物静默如谜》那本集子一纸风行的一个重要缘由。粗浏览过《我曾这样寂寞生活》,那些嫌胡桑译得不及陈、张的评价,实不公平。我的比较依据,主要是两部书都选了的一首《在一颗小星星下》。
全诗末两行,陈、张译作:
“噢,言语,别怪我借用了沉重的字眼,
又劳心费神地使它们看似轻松。”
胡桑笔下,则是:
“言语,不要怪罪我借用了庄严的词句,
又竭尽全力让它们变得轻盈。”
“庄严”与“沉重”,“轻盈”与“高低”,近义,但固有的那点差异,关乎语义的精准、语感的力度。由是观之,胡桑的译文,更把握住了诗人接受诺贝尔奖的演说将尽时某句话的精神:“然而,在诗歌语言中,每一个词语都被权衡”。
(诗人肖像源自网络)
对于辛波斯卡,万事万物都可入诗,日常生活中的点点滴滴,看似平凡、微小、单纯,却通过诗人平衡的功力——对世界投入,同时保持疏离——被赋予了形式的精妙与视野的无垠、多端、奇崛:
“夫妻相”就只能无保留赞颂么?《金婚纪念日》告诫了因家庭生活而日渐丧失自我的那种“结局”:“性别消退,神秘溃散,/ 各种差异在雷同中遇见彼此。/ 一如所有的颜色在百色中变得一致。// 这两人谁翻倍了,谁消失了?/ 谁以两种笑容微笑?/ 谁的声音形成了两种音质?/ 谁以两个脑袋点头,又是谁同意?/ 谁的手势将茶匙举向两人的唇边?/ 谁剥夺了另一个人的生命?/ 谁活着,谁已死去,/ 缠绕于某人的掌纹中?”;
《一粒沙看世界》,更像是在对我们这里依托着公号推文得以进一步扩散的拙劣“哲思文”进行讥诮:“时光飞逝,如一名携带紧急讯息的信差。/ 然而那只不过是我们的比喻。/ 人物是杜撰的,匆忙是假装的,/ 传递的也不是人的讯息。”;
“甚至,漫步林中,/ 你也在政治的地面 / 迈着政治的步子。/ 非政治的诗也是政治的,/ 照射我们的月亮 / 不是纯粹的月亮。/ 生存还是死亡,这是个问题。/ 它扰乱了我们的领悟,/ 这一直是个政治问题。”,必令每一个“时代之子”心有戚戚焉……
种种洞见、讶异乃至畏惧,辛波斯卡,写出了供人咀嚼后深以为然的余韵袅袅的艺术与生活的真理。
(诗人肖像源自网络)
借《墓志铭》自道“老派”“正义”“朴素”的诗人,深谙细微如何得以伟大、瞬间如何得以永恒、周遭如何成为邈远、偶然如何成为必然,她有一句“诗歌宣言”,铿锵、帅气,怎能不铭记——
“我为小回答而向大问题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