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列的书我都有好好读。”
“我认得。文稿里识得出萧红、沈从文、沈书枝、邓安庆……还有一丝丝早年朱天文的影子。你读了《呼兰河传》,将来有时间的话,再翻翻《生死场》,田沁鑫把它改编排演成话剧,加了句原著小说没有的台词,我很喜欢,背出来跟小Z共勉?很短,说‘是树你就高高的’。”
迄今我仍不太胜任同他们建立联结,由于性格自带潦草粗疏成分,由于偶尔还会寒心曾用诚恳换来过伤,也由于,对温情乃至热烈的形容词,我的舌头素来缺乏储备。我做得到一视同仁进行未雨绸缪的提醒,另一些时候,当他们中的谁开口倾诉,我回复得瞻前顾后,全因我还记得自己年轻时那些踉跄、无助与鄙弃、幻灭。
女孩找到我,说想讲讲不曾对别人提过的事儿。
“我有两个妈妈,”她嗫嚅,“到现在我喊她们哪一个‘妈’,声音都不自然。”
为人父母者,得了身份,却未必具备资格。我不愿为人性中那些颟顸、自私、盲目辩护,以片刻慰藉一个自幼经历过孤单、困厄和绝望的人,只是告诉她不必原谅,但可以试着去理解。
她的唇形线条,一种倔强的硬朗。她的双眼,目光温和微润,一对睫毛,说话的中途,袖珍翅膀般不时轻颤。冲突么?不,它们是自强与宿命交手而成的组合。
她早早尘埃落定,签了工作单位,初衷也简单,只要能用专业所学养活自己就行,何况单位厂区还清爽有序,何况只要工作努力将来还有机会调到总部。总部距离海埂大堤不远,“下班我就蹬个车去吹吹海风,看夕阳一点点坠到西山的背面。”说这话时,她的欣悦从电话那端递过来,由不得我不接话:“到那时候,我们就约在聂耳塑像下聚吧!如果还各自戴着口罩,提前商量好一句供暮色里使用的接头暗号……”“好啊好啊!”我能想见这兴奋的响应如何从她雪白整齐的齿间蹦出。
她有志于讲述既往攒下的一叠人间况味,看过构想简述,我很乐意做头一个读者。我们会讨论多媒体元素的采用,有一期的背景音乐,思忖过,我问:“小Z你听过毛不易那首《借》吗?”
《呼兰河传》《从文自传》《八九十枝花》《山中的糖果》《世间的盐》《炎夏之都》《芒果街上的小屋》《红色骑兵军》《米格尔街》……她消化、汲取,做得还不够,但已付出的努力,我明白有多少。
“‘长大’是‘长大’了,而没有‘好’。可是从祖父那里,知道了人生除了冰冷和憎恶之外,还有温暖和爱。所以我就向这‘温暖’和‘爱’的方面怀着永久的憧憬和追求。”作品中那四篇《心房》,就是“我自己”版的《永久的憧憬和追求》。我算不上运气好的人,可是小Z啊,我愿把自己的运气予你一部分,为着你至今未遭挫折消磨,依然保持信任真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