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希堂在北京故宫博物院的养心殿一隅,咪渣大地方,我够头一看,讶异却不意外。
@牧梦 先生有心,广福路4066号展厅内见到艹先生肖像、简介,咔下给我。我端详斯人模样,读那文字,想他的作为在商业、在文化,怎地进了“文学艺术”行列,籍贯,索性被“建水”。艹先生若同“艺术”有染,在书法。
家父有两辑《三希堂法帖》、一条玻璃雕花镇纸,他祖父的遗物。《法帖》一辑经折装订,木质封面朴素地华贵,一辑线装,寻常,两份各有一个函套,赖它们的保护吧,刻帖们迄今完好,仅生了些纸锈和蠹孔。镇纸上的雕花,需凑近些看,发现了花、叶是磨砂效果,富于立体感,你才会明白它制作的不俗。听父亲说,镇纸原本有一副,另一条,在颠沛中打碎了。
故纸的记述外,父亲告诉我们,艹先生有两项兴趣,一是写字,二是钻研中医。父亲说他儿时一见即心仪的《三希堂法帖》已然留下了被把玩的淡淡痕迹,其时艹先生早已故去,长辈们偶尔在追忆中提及他的字写得漂亮。
咋个漂亮法?这问题一度纠缠过我的爸爸,他只能借艹先生的亲家之一——另一位艹先生的书法类推了一下。
那另一位艹先生,父亲的外祖父,蒙自的乡绅,自己充当子女孙辈们的书法老师。他把家中的女娃娃统统送进学堂,鼓励她们“二日自己挨名字写进家谱”。据说他的书法在滇南有些名气。
但我爸爸旋即讪笑自己——各有各体,不止书法,一个人的“好”跟另一个人的“好”,终归是不一样的。
故人好奇:“么是咋个走通一起呢唻?”我一愣,问:“你是问我老爹跟我奶奶咋个联呢姻?”
旧社会、古时候,“走到一起”是奢侈的自由,更多时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已。认真地告诉故人:“曲江,原来喊‘曲溪’,老早就属蒙自呢辖区。蒙自文澜镇上呢小姐,嫁给了家搬通昆明呢籍贯曲溪呢公子,也不算跨度多大吧?”
聊这些时,我们正面对蒙自人民中路52号的工商银行支行,那一带,我祖母家的原址。
曲溪在1958年更名“曲江”,撤县并入建水。
三希堂得名于乾隆在那里搁放了王羲之《快雪时晴帖》、王献之《中秋帖》和王珣的《伯远帖》,“三希”即“三稀”,概括的是三件稀世墨宝。后来,乾隆又敕令朝臣编刻《三希堂法帖》,收录内府收藏的魏晋以来的书法家名迹,其中也包括了“三稀”。三希堂面积不超过5平方米,是养心殿最小的暖阁,在那里,下了朝的乾隆打个盘腿坐炕上,伏着矮几自在展读来自遥远时空的书法杰作。我想象那昔日帝王业余疲倦时,就势倚靠锦枕眯着了,他的神情应该是轻松的。偌大与空旷,安顿不了一个人、一个读书的人与Ta所读的东西的深度的情感交流。读帖,讲眼观,更讲神会, 不知不觉间,人的视觉记忆、审美品藻、理解感受能力都在增进,三希堂这样的方寸天地,足以容纳。
三希堂曾名“温室”,一个“温”字涵盖的,自然不止室温。
读帖,临帖,挥毫,无不是一桩“雅”事,美好,高尚。
@牧梦 先生提起他每天临100个颜体:“学来学kè,认不得咋个还是喜欢这一体。”
“我也喜欢颜体,有气度!”
“‘气度’!就是你说呢这个缘由!”前辈回应。
气度。格局、气魄、胸襟、风度,都盛放其间了。
如果真有“月光宝盒”,我难说会穿越时空隧道,引见一下 @牧梦 先生 和 艹先生,书法和医学,他们有得话题。
当年艹先生在上海开了家旅舍,名曰“停云”。妹妹好奇:“取这个名字,因为我们家是云南人?”
笑她不读书。“停云”,“思念亲友”的意思。用作客栈名字,有慰藉游子兼表达“宾至如归”的用心吧?
听 @牧梦 先生 提起数年前他曾向某位尚未出名的书家讨过一幅字,打听内容,得知是“守拙归园田”五字,算了算,其时他大概而立之龄上下吧?他一定认得“停云”的来历,也认得“东园之树,枝条载荣。竞用新好,以怡余情”之境。
偶尔臆想,若艹先生没有在上个世纪初招呼了兄弟举家来到昆明,而是安于在老家泡泡温泉、啃啃烤鸭(是的,我对“曲溪”的认识就是如此标签化、“逛吃”化 ),“山静似太古,日长如小年”,一切的一切,又会有什么不同?
新闻里讲,翠湖湖心岛要重建昆明第一座照相馆、中国第一座电影院,我打算赶在这些“后现代景观”动工之前,去好好看看并记下那里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