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手作为现代社交礼仪已经成为流行的时尚,比之作揖、鞠躬、拥抱、接吻要方便得多。很难想象动物和植物是如何进行见面接触的,风可以使树摇起树枝,象《致橡树》那样发出爱情;鸟靠鸣唱、兽靠耳鬓厮磨,维持着物种间的和平。计算机时代以来,人机对话靠的是触摸键盘向dos发出礼仪。总之,握手是人类最简捷、最便宜的社交礼仪。 我们要象社会学家那样为握手定性——握手通过四指与掌面相互碰贴之后,在瞬间由大拇指迅速锁扣,把友谊、和平、情感、气质、交易、目标、和解、胜利、希望、同情等等统统锁定,完成一次文明的使命。 我们要象科学家那样为握手定量——握手是一种体温和力量的交流,它通过反射弧,即感受器——传入神经——中枢神经——传出神经——效应器,将一只敦厚结实、一只绵软温柔、一只刚劲奋力、一只充满色欲(拉住女人手不放)、一只枯燥起皮、一只枯瘦如柴、一只冰冷刺人、一只布满老茧……的手告诉你的知觉。 握手的次数和数量是和我们的身份等价的。身为达官显赫握手最多。接见属下、礼贤下士、会见友人、迎送外宾,可以握各种各样的手,不同种族不同肤色的手。曾传说某名人到乡下视察,与各色人等不舍昼夜地握手,把一只手都握肿了(我怀疑这只手已经失去了反射弧,亦即失去了知觉,我突然萌生了一种要为这类可怜的手换个道具——假肢的想法)。有另外一种例外,你不是达官政要,但你有幸成为他们的亲戚,在你的亲戚死去的时候,你可以作为遗属在殡仪馆、在追悼会上摸过,或荣幸地握住一生只能摸一次的另外一些达官贵人的手,那些手大都是肥硕的、细腻的,是上流社会的那种手。 有些手是值得追忆和保留感觉的。 母亲握住并掌玩你的手的感觉。父亲双手悟住你冰凉的手并往上呵热气的感觉。初恋时一双小手要你拉住的感觉……有一位劳模曾讲述过,当一个伟人握住她的手时,一股暖流沁入她的心房,接见过后,她一星期都没洗手,让伟大而神圣的感觉永远地保留着。 其实握手很脏。医学上对握手是排斥的,握手传播病原体。比如握贾平凹这个文学巨匠的手,因为他是老乙肝,握过这双创造文明的手,你可能会担心被染上与文明不相干的肝炎。还有些东西,如伤寒杆菌、痢疾杆菌、轮状病毒、蛔虫卵、霉菌等,都会象粘在一只生黄瓜上那样粘在手上,握住现代时尚,你也同时握住一只生黄瓜。 这世上也有些洁癖是极不愿意握手的,只能另当别论。 握手有时使道德感处于尴尬的境地。谈生意,见面时握手,谈判时你争我夺,你踢我踹,不管是输了赢了,谈完了又是握手;某位领导把你搞下乡,又握住你的手说:一路平安;相爱之人跟别人跑了,临别握住你的手说:好生保重。某种程度,握手是一种谎言,彼此在一层虚假中并不捅破,甚至用握手来竖起谎言的幕幛。 手是要握的,哪怕奸夫情妇的手,哪怕妓女嫖客的手,哪怕赌徒瘾君子的手,哪怕强盗地痞的手,哪怕小人伪君子的手,你只要真诚地握过手,你只要高尚地握过手,你就遵从了我们这个社会的规范。 199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