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逝

城·逝

撰文\朱莉娅

你所遭受的落寞、健康的折损，都是在这个城市活下去必须的成本。

——落生

她所梦见的，都是从未经历过的时光

那天晚上，落生又做梦了，梦见自己和他在爬一座雨后泥泞的山，两个人浑身泥浆，总是爬到半坡就掉下来。他忽然问她，你知道花儿都在什么季节开放。她瞬间黯然，即便在梦里，她也明白他的所指。

像每一次梦见他一样，落生醒后，久久不愿起床。几天以后，她决定去相亲。

在相亲的网站上，对方的照片帅气逼人。有什么办法呢? 大家都喜欢好看的，不管人还是东西。QQ 聊天的时候，那个人很温柔。他说，我来接你下班吧。隔天，落生在写字楼门口，有个人凑过来，我一看就是你。落生本能地吓得一躲，似乎看到PS 诡异的笑脸。他说，你看我们多有缘分啊，住的地方在500 米之内，上班的地方不超过1 公里，我在这个城市出生、长大、读书、工作，从没出过城区，对乡下没有概念，也不知道庄稼长什么样子。啊，对了，我是实在没兴趣知道那些。他坚持要送她回家，落生几乎翻脸，他才知趣而退。

第二次相亲约在咖啡厅，对方迟到半个小时，带了五六个年轻的男女，拖起她就说要去另一个地方吃饭。吃完饭，大家都没有动的意思，落生明白过来，买了单落荒而逃。

后来，落生学聪明了点，视频看过，聊了两个月，有时候聊到半夜两三点。网络那边，他很坦诚，自己离婚了，带着个6岁的儿子。见面那天，他来接她，开着一辆用过多年、破旧的小车，晚饭后，他带她去兜风。高海路的夕阳里，萨顶顶悠远的歌声在车里飘扬，直到黑暗渐渐升起。

不开心的时候，我就到这里看看夜景。他指着一个地方，我在那里上的学。隔着一片滇池，他们看着城市的霓虹。风吹过来，落生抱了抱胳膊，他脱下外衣给她披上。落生闻到他身上的味道，几乎扑到他的怀里。他说，我们走吧，不然你要感冒了。一个朋友结婚，指明要带伴，并且正装。

他和落生去了，温和地给她倒酒。她和别人聊天，他便静静地等在一边，目光总落在她的身上。朋友说，你们真配。

他送她回家，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他说，那天看夜景，我差点抱住你，可这样对你不公平，我带着一个孩子，咱俩结婚人家会说你闲话的，你不应该受委屈。又聊了一些时日，彼此也就淡了。落生想，自己确实不像能当一个孩子后妈的人。

不忘在心里加一句，但如果是梦里的那个人，怎样都可以。

那一年，落生32 岁，是遇见梦里那个人的第18 年。那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暗恋，她无力自拔，也不想自拔。

这世界越来越像孤儿院

颈椎的疼痛，导致了眩晕。落生去打针，医生说，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子，这种针水，五六十岁的人才打。

落生请了一天假，身体实在熬不住了，昏昏沉沉，关了电话。第二天，发现十几个未接来电，老板在例会上批她：不知道必须24 小时开机么？

落生输着液，眼泪悄然滚落。

也许感情上吃了太多的苦，落生很害怕身体上的疼。即便这样，她还是拥有了一个亚健康的身体。

有什么办法呢？长年累月的加班，不分季节的熬夜，一天对着电脑超过12 个小时。在这个城市里，又有几个写字楼里的姑娘，不是这么地活着。

她生在乡下，读了16 年的书，才在这个城市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格子间。一年年地熬，从新手熬到熟手，从熟手熬到骨干，从骨干熬到主管，渐渐明白职场的残酷。你能贡献利润，那一平米格子间的使用权，才属于你；不能，你随时走。做得好，都是应该的；有问题，都是你的罪过。下属做得不好，老板怪你无能；公司做得不好，下属拿你出气。

落生倒也想得明白，职场里，谁身后没有一根鞭子？

只是这世界，越来越像个孤儿院。

你所能听到的，都是自己的回声

落生工作8 年的时候， 是她遇见梦里那个人的第二十年。

此前，她想，无论如何，那一年，都该去他的城市看看，她已经10 多年没有见过他了。也许，她可以等在他家小区门口的街角，等他出来的时候，假装遇见他。不知道，他还认识她不。

可就算认识，又能怎么样呢？彼此轻轻地道一生嗨？可然后呢，她的一生，就是这样轻轻的一个字么？她想起大学的时候，她就是如想象的那样，假装在街上遇见他，他微笑着问：“你回来了？”彼此就再无话可说了。她暗恋他，他一直是知道的。可这深情，竟让他们连普通朋友也做不成。

她又谈了一次恋爱，落生心想，这次，怎么着也是该结婚了。

她对恋爱的人，说出了她埋藏最深的秘密，她明白，他若善待那个秘密，他们便会走到永恒。可有一次，落生因为工作要去那个梦里的人所在的城市，他想起她暗恋的人，说你是要去找他么？

落生淡淡微笑，心里怒得像一团火。其实，他只要讲，落生，你若想去看他，就去吧，我永远在这里等你，她便会毫不犹豫地嫁给他。很过分是不？落生知道，换了位置，自己也做不到这一步。

那便只能分手。

许久之后，落生又相了一次亲。那是冬天，她实在太疲倦了，看汽车电影的时候，在他暖和的车里睡着了，无比安稳的感觉。

落生使劲地晃了晃脑袋，你不能被这片刻的温暖和安稳诱惑，那个人是什么样子，你根本想不起。

一辆车的安全感，你也给得起自己。

落生拿出所有积蓄，买了一辆车。

晚上十点，稀疏的车流，落生在街上迷了路。从车里望出去，所有小区都亮着灯火，多数人们都回家了。可没有一盏灯，是属于她的。她刚工作时，每月的薪水买不起一平米，已经工作9 年了，还是照样买不起。

整个城市里，只有导航提示的声音和她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