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向老君山

　　梅雨之夕，在丽江的四方街的背街上觅得一僻静之处，一行人临窗而坐，听着流水，品着香茶，享受着不可多得的清闲和宁静。

　　一阵阵声浪穿过窗前的柳枝，从正街袭来，我意识到，四方街已经是一个成熟的出卖闲适的市场，人们从四面八方赶来，像我一样躲避着都市尘嚣的烦累，但哪怕选择了背街，尽管那里一样有古老的石径和幽香的窗棂，一样看得见清澈的流水哗哗流淌，但却止不住人群游动的脚步声和喧嚣的人声，这股子市声与所有都市的市声并无二致。

　　然而背街毕竟是幽静的，在静静地对感官和心态做着平衡的时候，四方街在内心豁然宁静了，但脑海里却漾出了丽江的远山风景——来丽江的路上，一位同事说，听说丽江有个老君山，那儿有九十九个龙潭和原始森林，尚未开发，美极了！

　　“去不去老君山？”我说这话的时候，突然感觉四方街好象是一条宋代繁华的勾栏瓦舍，我们的闲适显得有点像西门庆，有点纨绔和脂粉。

　　“去不去嘛？”有人反问。

　　“去！”有人附和。

　　我们打开手机找了一位当地人询问，他说，路是毛路，大约70公里，那里有山庄，住的没什么问题，只是奉劝我们，千万今晚不要走，要走白天走。

　　然而，冲动是一切有探险精神的人所具有的本能。大家一阵冲动，管什么白天黑夜，说走就走。我们冲出四方街，上了我们的“巡洋舰”，这是一辆六缸的大马力的越野车，在那些崎岖的山道行驶的时候，它非常能显示出它“野性”。

　　出了丽江城，迎着淅沥的梅雨，沿着去拉市海的柏油路，我们踏上老君山之旅。

　　“巡洋舰”在崎岖的山路上行进了一个多小时，穿过白汉场向北，在一个加油站我们停了下来，再次询问了老君山的方位、路况之后，加满了油，大家振作了一下精神，继续朝前。大约十公里后，我们离开了柏油路，开始上山。这时，大雨滂沱，路面顿时泥泞不堪，“巡洋舰”开始打滑，好像给了我们一个下马威，然而路面太窄，想倒车走回头路的可能性都没有，大家拧着一把汗，义无返顾的朝前走。驾驶员小陶把“巡洋舰”换为四轮驱动，小心翼翼地把着方向盘，缓慢地向山上驶去，雨越来越大，路越来越滑，山道越来越窄、越来越陡，“巡洋舰”已失去惯常的“野性”，无奈的哼着向前爬。在一个右边是悬崖的陡坡上，小陶恐惧地将方向盘向左打，结果车子离开道路上的车辙，辗在车辙旁堆积的泥巴堆上，车子开始打滑，车屁股甩向悬崖，横在路中间。这时，没有开山路车经验的小陶显得有些惊慌，越是加大油门地朝泥巴堆冲去，巡洋舰更是进一步横亘在路中间。危险在增加，于是我们下车，用肩抗着车屁股，叫小陶把好方向盘，想办法把车轮挪到车辙上去。车子哼哧着，一点点挪动着，终于回到了车辙上。经过这一波折，小陶更是小心谨慎，车速放得慢了又慢。按照别人告诉我们的，我们从8：00出发，3小时可抵达老君山腹地。可3小时过去，我们还缓慢地在山道上踽行。

　　“真应该听当地人的劝说，晚上不应该上山。”有人后悔了。

　　“应该找个地方住下来，不应该再朝前走了！”有人建议。

　　“小陶，看来你不熟悉开山路，换换我来开！”坐在前排的老付说。

　　老付接过方向盘，紧紧地顺着山路上的车辙，加大油门，快速地向山上驶去。老付的经验是丰富的，山路上的车辙是那些行驶在山间的农用车驾驶员用性命一趟趟辗出来的，虽然它只有窄窄的两道不足50公分宽的车辙，但车轮辗着它是真实的、坚硬的、也是放心的。老付驾着“巡洋舰”，居然一路顺畅，尽管右面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悬崖，迎面是一个又一个180度的急弯，但“巡洋舰”傲视一切地朝深山驶去。

　　终于我们到了一座山门前，一看表已经是深夜12：00。这时两个小伙子从山门旁的木屋里走出来，我们迎上去问道：“这儿是不是群龙山庄？”

　　“不是，这里是杜鹃园。群龙山庄还要走半个钟头。”

　　“从丽江到这里到底有多少公里？”

　　一个小伙子狡黠地说：“有九十多公里。”

　　“你们是想多吸引点人来？”

　　小伙子咧开嘴笑了笑，眼睛里露出了诚实的光芒。

　　“太晚了，住在我们这里算了！”

　　我们有一股子不达目的誓不休的干劲，拒绝了他们的邀请，继续向山上驶去。

　　山路越来越陡，路面更窄了。看得出来，这条路是新开辟的，路旁还侧楞着来不及削平的大石头，车子不得不小心翼翼地仄身而过；两旁是密密匝匝的大群大群的冷杉树，它们高大而挺拔，很多树要两人才合抱得过来。穿过这条路的时候，灯光照着深邃的原始森林，我的感觉是进入了一个时间隧道，一群上百年的生物在围观着我们，用陌生的眼光打量着深夜独闯原始森林的“巡洋舰”。这种感觉，也许就是探险旅行中所能获得的。我真想停下来，和这些苍天古木，和这些“老人”合个影。但夜更深了，而目的地还依然是渺茫的，车上没有人会允许我下车的。车子依然在行进，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终于到了路的尽头，是一个偌大的四合院，房子全是木楞子搭成的。院子里一片漆黑，看来山庄的人都睡着了。老付按了两声喇叭，夜空里回荡着清脆的声音，这时，一个房间的灯亮了起来，紧接着“吱呀”一声，一扇木门打了开来，一个的小伙子走了出来，带着我们到了一个小小的值班室，几个姑娘出来，又是打水，又是张罗着，不一会我们都一一入住了“标间”，既没登记，也没问我们是干什么的。“标间”真象那么回事，除了卫生间，所有的什物一应俱全。天上依然下着雨，可不知为什么，天空上仍然有星星在眨眼。一问，这里的海拔竟有3800米。原来相对于下个不停的雨来说，我们似乎已在天上。

　　在四围大森林的包裹中，在无限的静谧和清新的气氛中，我们盖着厚厚的被子在积木式的房子里入了梦乡。

　　第二天，天朦朦亮，我就被窗外美丽的景致所唤醒。我悄悄起了床，轻轻地下了木楼，木楼外的屋檐周围一片白色，这已是梅雨季节的六月，该不会是雪吧？我踩了踩，又俯身下去抓了一把，果然是雪。这显然是高海拔的特征。我又去周围转了转，回到木楼上，叫醒了我的同伴。吃完早点，我们请了一位叫“爱情卓玛”的普米族姑娘做我们的导游，告诉她我们只有半天的时间可以在“老君山”转转，她拿出一张地图说，要逛“老君山”至少要拿出一个星期的时间来，只能这样。她说着，用手指在地图上的一个角画了个圈。

　　我们出了山庄上路了。

　　路是一块块石板垒起来的，走起来还不算吃力。但高海拔地区稀薄的空气，让人每走一步都要付出很大的力气。路的两边全是很厚的苔藓，十分松软，各色叫不出名的黄色、蓝色的小花沿着小路一直向前延伸。路的周围全是原始森林，高大挺拔的冷杉它及其挂在满树满枝的寄生草，显得古朴深邃，密林中还有各色各样的灌木，盛开着白色、粉红色的杜鹃，恍如“绿野仙踪”的布景，疑是一个美丽的童话世界。爱情卓玛告诉我们，这片林子里长满了虫草，周围不少人在这里采集虫草维生。

　　经过半小时艰难行进，我们攀上了海拔3939米的碧心台。这里可以远眺玉龙雪山，鸟瞰四周起起伏伏的山势。由于走出了一片茂密的原始森林，眼前一片灿烂，鲜亮的阳光，湛蓝的天空，变幻的白云，还有郁郁葱葱的灌木丛林一直铺向远方。在山间的腹地里镶嵌着三潭紧密相连的湖泊，湖面平静如镜，倒映着蓝天和不断游走的白云。置身这一环境，真是到了物我两忘的境地。

　　我问自己，究竟何处是香格里拉？这几年有人从美国把“香格里拉”这个美丽的词藻重新找了回来，考证它是藏语的“世外桃源”。于是出于旅游业的需要，西藏、乃至滇西北的几个地区都在抢这个词。但在我心里，什么地方人迹罕至，什么地方就都可以称为“香格里拉”。那么，我眼前的这片仙境何尝不是一个美丽的世外桃源呢？

　　面对着这片仙境，沐浴着明媚的阳光，我的心情好极了。我指着山坳上的三潭湖水问爱情卓玛，那几个湖叫什么湖？

　　爱情卓玛说：“三才湖！就是天才、地才、人才。”紧接着，爱情卓玛用导游特有的语气娓娓道出了“三才湖”的来历和特点。我一贯不喜欢导游对景色的介绍，这些介绍多少有点牵强附会，甚至作“秀”。我没有去听爱情卓玛的讲述，只是顺着山势，移动着目光，静静地看着湖面上倒映着的天空和白云。三湖相连，明如镜泊，煞是迷人。只是用了“三才”的道学观来命名这湖，煞了风景。孰不知来这儿采风的人都是远离了尘世，来寻找大自然本真的，结果又套在一堆无以名状的套子里。幸好远处鸟儿的啁啾，打碎了我的挑剔。我们又恋恋不舍地踏上了山道。

　　又走了半小时，我们抵达海拔4039米的观景台。这里山势平缓，背面是密密匝匝的树林，前面是成片成片的杜鹃林，星星点点地开着红的、白的、粉红的杜鹃花，细细看去，每一棵杜鹃树的枝头上都结满了含苞欲放的蓓蕾。我们来得早了些时日，要不然这里一定是一片花的海洋。

　　我看见几个忙着摄影摄像的小伙子，便上去搭讪。一问是搞植物生态的。我问其中一个小伙子，这老君山的植物有那些独特之处。他告诉我，除了冷杉外，就是这片杜鹃了。它是云南高海拔地区种群数量最大的。

　　从我的脚下开始，杜鹃一株紧挨着一株，一直沿伸到对面的山上。极目望去，是老君山第二高峰圣母峰，它的海拔是4206米。在高原地带，每个人都会对海拔的数字十分敏感，因为每高出一米，都意味着对生命力的挑战，同时，当你深深地体验着高山的险峻和高山带来的严重不适的时候，一种超越生死的激越的壮怀便会荡气回肠。我想着在珠峰上插上旗帜的人们和今天躺在山庄里吸着氧气的我的同事，有一种奇怪的心情。我想，在珠峰上掬起第一捧雪的人，该是多么幸福的啊！只有他们才能站在死的边缘体验到康德所说的那种“崇高感”。而这里，还只是珠穆朗玛的一半，但我已经听见了攀登珠峰的人们的沉重喘息与自己激烈心跳的某种相似，也在体验着一种美的历程。

　　爱情卓玛指着圣母山脚下的一大潭湖水说：“那儿就是圣母潭!

　　圣母潭是老君山诸湖之源，宛如一弯大大的新月。随着爱情卓玛的指引，我们来到湖边，这里有景色已和刚才所见大相径庭。树木少了，除了湖水，四周全是乱石和高原特有的草甸，几株高大的杜鹃从石峰中穿出，盛开着大朵大朵的白花，加上高原说变就变的天气，一时间阴云密布，衬着这儿的风景，显得苍凉和萧索。

　　爱情卓玛告诉我们，这里有一个山民想在在圣结交湖边的一块石头上刻上“圣母湖“三个字，结果刻到圣母湖“湖”字的三点水时，天空狂风大作，一阵冰雹砸了下来，这个山民吓得连忙磕头作揖，不敢再往下刻字。从此，老君山地区的居民便把圣母潭作为走向神灵的通道，在这里烧香，祈求神佑。说实在的，在高海拔地区，你只要高声大叫，倾盆大雨便飒然而至，这显然不足为怪。但是，我却对我脚下的道路发生了兴趣，我们走在了一堆乱石滩上，大大小小的石板散乱在河道上，圣母潭的水穿过这些石板向山下流去。顺着这条乱石滩，我们来到姊妹湖，两湖紧紧相连，这时我才注意到，湖水中也散布着大大小小的石板。在妹妹湖边，约有200平方米的一块平台，十分平整，仔细一看，全是错落有致的石板铺出来的，其间有些断裂的石缝，我们仿佛来到了古罗马广场。就这块平台是天然的还是人工的，大家争论起来，争来争去，莫衷一是。后来我在一本介绍老君山的小册子里读到这样两段话：

　　“冰川遗迹景观

　　　-------冰川有着神奇的塑造和搬运能力，它是上帝的‘刻刀’。在其形成和运动过程中，大量的岩基被崩解、挖掘、刨蚀，并被携带到冰川中，随冰川一道运动。-------第四纪冰川结束后，在老君山留下了角峰、刃脊、冰斗、冰川谷、冰蚀湖群、冰蚀盆地、羊背石、冰川磨光面、冰川擦痕和冰碛等一系列冰川地貌。

　　　------石海石河是长期融冻作用下，岩体遭崩解破坏，形成大片的巨石角砾，就地或顺坡堆积在角峰周围的坡地上而形成石海------”

　　当然，关于这一广场是天然的还是人工的，是后来才释然的。

　　我们在“广场”边的石头上坐了下来，拿出干粮正准备吃，爱情卓玛把自己的包取了下来说：“请大家把垃圾放在这个包里！”听了这话，大家十分讶异，但很快就理解了。这里刚刚进入开发，把爱护环境放在第一位，显然体现出开发者的用心良苦。

　　我坐在“罗马广场”有点不想离开，尽管这里没有任何人文化的东西，但却给人一种“念天地之悠悠”的美妙情思。我拿起相机，把这一上帝的“杰作”一一留在的胶片上。

　　我们又继续上路了，踏着那些圣母建圣宫留下的边脚料，高一脚低一脚走地走着，不一会，路面发生了变化——砾石越来越少，盛开着蓝色、黄色、红色的鲜花的绿色草甸出现在我们的脚下，可是一脚踏下去，又松又软，紧接着就往下陷，原来我们走进一片沼泽，幸而这片沼泽没有太多的淤泥，我们只是付出了双鞋潮湿的代价，很快我们就趟过了这条美丽的沼泽之路。

　　刚好四个小时，我们又准时回到群龙山庄。山庄已是开午饭的时候，显得有点乡村的气氛，一群人围着一辆手扶拖拉机进行修理。有人告诉我，这就是电视上报道过的、深受一只金丝猴青睐的手扶拖拉机。又有人指着伙房旁边的一棵大树说：“你看！”我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上去，是一只大黑熊在树尖上抱着双肢睡觉呢。一问，这只黑熊也是自个儿跑来与人们打堆的。这时，我脑子里冒出了一个概念：人与自然。然后又联想起爱情卓玛把垃圾从野外收回来的情景，内心突然有了一点激动。善待自己，也善待自然，不仅可以是一个人的美德，也应该是人类生存的理念，这的确不是一句大话。

　　打道回府的时候，我竟自有点伤别离的况味。尽管我在老君山只有短短的游历，但那美丽的原始景致却洗涤了心灵的一点尘垢，我一如陶潜先生那样，悠然地遥望了南山。而此刻，“巡洋舰”正掠过老君山最后一个龙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