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腰傣小学里的体育老师

　   刀应良和李万东都是一所小学里的体育教师，这所小学在一个花腰傣族聚集的地方，叫做“曼勒”小学，是一所村级小学校。这所小学之所以被我们看中并且要来拍摄一部纪录片，是因为这里出了一个名人，名人就是刀老师。

     刀老师是一个傣族，这里的傣族是一种被称为“花腰傣”的傣族支系，和版纳的傣族不同的是，花腰傣居住在炎热的河谷地带，他们的服装很复杂，最明显的特征就是妇女们的腰上缠着一条红色的花腰带，于是被称为花腰傣。

     刀老师执教的曼勒小学虽然只是一所村级的学校，但却非常奢侈地拥有一个基本标准的游泳池。刀老师之所以出名。是因为他在这个游泳池里培养出了一个亚洲游泳冠军。在这个冠军以后，他又陆续培养出了一大批游泳人才，这些人才后来分散到省内外，有几个甚至短暂地进入过省级游泳队。一个村级的小学校，有如此令人惊讶的成绩，刀老师想不出名都难。

    于是我带领着我的摄影队进驻到这所小学里，准备用一个月的时间，拍摄一部有关刀老师的纪录片。

    作为教练的刀老师当时大约四十岁，由于天天运动的缘故，他膀大腰圆，胸肌发达，皮肤黝黑，细眼睛薄嘴皮再加上小平头，一看就是个典型的教练。

    刀老师对我们的意图有很热切的回应，但他非常得体地尽量不使这种热切表现出来，我告诉他，在这个月里，我们将跟踪拍摄他的几乎所有活动，如果他有什么事情要做，必须事前跟我这个导演说，免得遗漏了重要的事件，他对此非常乐意，毕竟，他几年辛辛苦苦工作的成绩，今天将由一个专门的电视摄影队来进行纪录了，这对于他而言，是一件可以大大自豪的事情。

    但是当我们进驻学校以后才发现，事情原来不那么简单。原因是刀老师还有一个同事，叫做李万东的，李也是这所学校的体育教师，也被学生们称为教练，他和刀所做的事情完全一样。所不同的是，李的教学成绩似乎不那么突出，他没有培养出刀所引为自豪的冠军和省级选手来。但李教练对刀教练似乎并不服气，他对我们的到来显得有些尴尬，对我们将以刀老师作为主角心存不快。

     李是一个小个子的精瘦的男人，也是一个傣族，和刀不同的是，李的性格显得很外向，他能说会道，说话时往往手舞足蹈，发出很有弹性的声音，当他在给学生上体育课的时候，整个校园里都回荡着他喊口令和呵斥学生的声音。

     当我们发现了李对我们最初的敌意以后，我曾经向学校的领导征询过意见，但女校长对此不置可否，她认为李不会做出什么让大家难堪的事情来，不过她提议，如果我们也拍一些李的镜头，那么李就会和我们合作。而当我向刀老师询问有关李的情况的时候，刀似乎非常小心地回答我的问题，言语中间丝毫没有说李的任何坏话的意思。但他对我们也要拍一些李的教学情况的打算显得很淡漠，以一种莫测高深的笑容来对付我的建议。

    ——拍摄就这样在一种两个人暗中较劲的气氛中开始了。

    当我们拍摄刀老师在游泳池教练学生的镜头的时候，我发现刀经常地偷看镜头，在很快地一瞥之后，他似乎断定镜头正在对着他，于是他的表现会很投入，但我对这种带有表演色彩的场景很不满意，我直截了当地向他指出，你不能偷看镜头，他虽然答应得很好，但一直到我的片子拍摄结束，他还是经常地不由自主地会偷看一下镜头。

    相比之下，李教练在镜头面前要放松许多，他仍然大喊大叫，发出夸张的口令声，但他从来不在意我们在干什么，似乎他知道我们的意图。

     但是麻烦还是终于来了。有一天晚上，我们都已经休息，时间大约是十二点多了，忽然我们听见住在楼下的李在他的宿舍里大声喊叫，似乎是喝醉了酒的样子，他用脏话骂将起来，隐约听得出来是对我们的拍摄表示不满，言语中有对刀的攻击之词，诸如不要脸，贪天之功等等，我当即下楼去，敲开了他的单身宿舍，果然见他是喝醉了酒，小桌子上杯盘狼藉，见我来了，他反而平静了下来，忙着给我倒酒摆筷，我想干脆把话挑明了，就与他聊起刀和他的事来，我原以为他会出言激烈，没想到他是酒醉心明白，一听我提到刀教练，他就说刀的功劳如何之大，自己怎样的佩服刀等等，我就很奇怪地问他，既然如此，你刚才骂他干吗？他急忙说是“酒喝多了酒喝多了”，然后很小心地探听，我们来拍刀老师，是不是上级的意思？我当然回答他是的，这样一来，他立即变得默不做声了。

     大约是李在确定了是上级派我们来拍摄以后，他的态度有了很大的转变，证据之一是他开始有意回避我们，只要没有他的课，他便早早地离开学校，很晚才回来。这样当然对我们的拍摄进度很有利，虽然我内心一直希望他们两个在我的镜头里出现冲突的场面，但这个场面的终于没有出现又使我松了一口气。

     后来我们到广州体育学院找到了那个当年的亚洲青少年游泳锦标赛女子蛙泳冠军得主的傣族姑娘何艳美，我问他对刀李两个教练的印象如何，出乎我的意料的是，她冷冷地说，我记不得他们了。我说：“怎么会记不得呢？如果没有刀老师对你的培养，你会从那个小地方走出来吗？”她眼睛望着远处轻声地说“其实我并不想离开那个地方，现在这样，也不见得好过……”

     后来我才了解到，这个傣族的前冠军，早已从专业队伍退役，她现在靠“出租”自己生活，也就是说，她今天受雇于某单位去参加一个运动会，明天又受雇于另外一个单位参加另一个运动会，报酬是看她的成绩而定，她告诉我们，由于她的身体条件先天不好——她仅仅只有一米五多一点——所以成绩越来越差，现在上大学的学费很贵，她的压力相当大，“当初还不如不学这行呢……”她幽幽地说道。

     这些话我们当然没有用在片子中，我后来也没有把这些话转告给刀教练，我不知道他听到他最引为骄傲的冠军这样说话时，他会作何感想。

     最近我又因公出差到了那个地方，当我到曼勒小学去找刀老师的时候，学校的老师告诉我，刀和李都差不多先后一点离开了这所学校，调到另外的学校去了。我去看了一下那个游泳池，只见水干见底，门口上了一把锈锁，看起来学校方面是不打算再开这把锁了，原因是什么，我也不好打听。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