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生的玉溪九龙根雕
摘要: 李元生把孩子托付给家乡的亲戚，把老婆叫来煮饭，请了三四个会木匠的小工，就在公园的一个偏僻的角落开始了雕凿。公园方面根本没有料到这个工程的巨大和费时。
|
李元生是一个白族，但这个白族却不在大理，而是在元江。元江有一个地方叫因远，是滇南的交通要道。往南边去，是进思茅、版纳的必经之路。在这里，聚居着一个白族的村寨。李元生是这个村寨里的一个农民。但李元生是以“根雕艺术家”的美誉而出名的。
1994年的时候，玉溪九龙池公园里展出了一个巨大的根雕作品，所谓“巨大”，是指它的体积，整个根雕高近三米，宽五米，重达半吨，根雕由九条龙盘旋组成，无论大小，都依着原来树根的基本走势雕刻而成，大者怒目，小者无畏，中者踊跃，或含珠而摇首，或逆鳞而飞游，或盘旋而委蛇，或一跃而飚升，九龙之间，相互缠绕，围着根雕做360度旋转欣赏，可见其缠绕之态，弯曲中忽有龙目自龙鳞间目光烁烁，又可于龙尾处忽见小龙穿梭而出，巨龙口含珠宝而欲吐未吐，另一龙欲口中夺宝而跃跃欲试，龙爪箕张而见筋骨暴露，龙鳞逆披而见金光闪闪，龙头九个，龙爪十八，龙珠若干，龙鳞遍布，整个根雕造型宏伟，布局周密，设计精当，制作精良，令人叹为观止。 展出以后，轰动玉溪，闻名省城。当时就有一个日本商人出价三万美金要买走，又有省外一家公司有意出价三十万人民币，但公元方面都一一回绝，因为公园名之曰“九龙池”，现在好不容易有了这样一个巨大的九龙根雕，当然可以作为“镇园之宝”了，因此他们坚决不外卖。 事实上坚决不准卖的还有作者本人，就是白族农民李元生。作品展出的时候，大家都想见见这位作者是何方神圣，但他没有出现在展出现场，而是神秘兮兮地消失了，我们向公园方面打听时，得到的回答是，“不晓得他跑哪儿去了”，“不是什么艺术家，是个农民，元江的农民”，公园方面的回答多少显得有些鄙薄和无奈，似乎不大愿意提及作者，这一点，是我们后来在采访中才水落石出的。 我率领摄制组驱车二百多公里，直奔元江因远镇，到那里的第一印象，就是“这个地方是出异人之处”，我对伙伴们说。 这里山清水秀，气候温凉，决无元江河谷里的那种闷热感，四周水田清朗，小山上古木成林，农舍院落青砖粉墙，桃李芬芳，柳树摇曳，人们都是汉族打扮，小街道干干净净，大人孩子谦恭有礼，和元江本地我们见过的少数民族寨子大有区别，一看就透着有文化传统的味道。 李元生的家在几丘水田傍边，一个小小院落，院墙上雕龙画凤，月亮门上也有山水花鸟，虽然这些画图显得土俗，但毕竟有些艺术气息，让人一进去就感觉舒服。 当我们找到李元生的时候，他似乎正处在大病初愈的状态，他告诉我们，是那个巨大的根雕耗去了他的精力，他已经在家养病半年多了。他坐在堂屋的祖宗牌位下的一只小凳子上，头戴一顶灰色的毛线帽子，身穿在夏末还不必穿的秋装，双手拢在袖管里，一副倦殆疲惫的样子。 就在这样的状态下，我们开始了对他的采访拍摄。 大约在三年前，九龙池公园在整理林地的时候，从地下刨出了一个巨大的树根，当他们费劲地用大吊车把这个树根吊起来的时候，他们的打算是把它分解开来，给职工当柴火。这时有一个小伙子忽然提议说，可以卖给那些搞根雕的人，大家有酒喝，一句话提醒了公园的领导，他说，对啊，为什么不可以搞个根雕呢？那么大的树根，确实少见啊，大家一讨论，都觉得有道理，正好这时李元生在九龙池公园里搞他个人的小规模根雕展，大家就把他找去，让他看看这个庞然大物有没有可能搞成一个根雕？李元生是个在农村喜欢根雕艺术的人，他做了不少的根雕作品，在元江有点名气，当时他正自费在公园里展出他的那些小玩意，偶尔能卖掉几样东西。 他从来没有搞过大型根雕，但是他的可贵之处就在这里：他敢于尝试没有做过的事情。当他围着那个巨大的树根转了几圈以后，他答应了公园方面。当时他和公园方面达成了一些口头的协议，一是公园方面在工程开工以后，负责他和他的家人及几个小工的一日三餐，二是公园方面负责提供有关的场地、工具，三是付给适当的补贴。至于作品完成以后的归属权，如果出卖以后的利益分成等等，当时都没有议及。就这样，这个可以称得上是巨大的工程就上马了。 李元生把孩子托付给家乡的亲戚，把老婆叫来煮饭，请了三四个会木匠的小工，就在公园的一个偏僻的角落开始了雕凿。公园方面根本没有料到这个工程的巨大和费时。三个月过去以后，他们看到树根还没有呈现出什么大的形状，他们有点泄气了。于是矛盾开始了。李元生他们的伙食费开始遭到拖欠，如果不去开口要，公园方面决不会主动拿来。小工的工资也开始拖欠，于是小工开小差溜了。李元生必须亲自执斧拉锯使锤打眼地干那些切割下料的重活。雨季来临的时候，他要求在树根上方搭一个雨棚，但公园方面不予理睬，李只得自己掏钱建盖。最艰难的情况是整个工地只剩下他们夫妻二人在那里吭哧吭哧地干，他老婆也终于病倒了，医药费自然是李元生自己掏！他之所以咬着牙坚持，是他坚信他将要做出一件伟大的作品来，他认为。这个树根是上天赐予他的成功的一个阶梯，树根的所有形状和枝桠骨干，都是天生的制作九条龙的材料，他决不放弃，因此，尽管和公园方面有这样那样的恩怨过结，但他相信，只要东西做出来了，一切都会迎刃而解。 历时一年半之后，李元生终于大功告成。当公园方面惊讶地看到这件巨大的作品之后，他们还是感动了，他们咬咬牙，发了两千块钱给李。而李元生就拿了这点钱以后，回老家养病了。 李元生在给我们讲述这些经历的时候，显得有气无力，他老婆不时地给他端来中药汤，显然，他是累坏了。 谈到有人出高价要买这件东西的时候，他的观点和公园方面是一致的，他坚持认为，这是国家的艺术品，决不能卖给外国人，是九龙池的镇园之宝，也不能卖给外地人。但他同时又对公园方面大有意见，认为给他的报酬简直让人羞于提起，他决心在病好了以后，到有关部门去讨个说法，他认为合理的报酬应该是三万元左右。说到这里，他显得非常激动，一副不给钱就要拼命的样子，和他在对待关于卖给老外或外地人时的那种平淡形成鲜明的对照。 私下里我对他说，应该考虑卖掉这件作品的建议，原因是你既然对报酬问题耿耿于怀，公园方面又不肯给，为什么不把它以高价卖掉？难道卖给老外就是不爱国？在外国摆着你的这件作品，上面难道不会标明是你这个中国人创作的？让老外看看这是中国人的东西，难道不也是爱国的表现？他听了以后沉默了。忽然他显得很神秘地告诉我，“上面有两个秘密，他们根本不知道。”说着就暗笑起来，我当然问他是什么秘密，他告诉我，一是在最大的龙头上，那条龙的嘴里，他刻下了自己的名字，二是他特意为最大的那条龙设计了两只龙爪，龙爪分别抓着一个珠宝，这个创意象征着“一手抓物质文明，一手抓精神文明，两手都要硬！”当我听到前者时，我觉得这是可以理解的，表现出他作为一个农民艺术家的狡诘，但对于后者，我不觉哈哈大笑，我当即劝他再也不要对人讲这个糟糕的创意，你不说还好，一说就太俗气了，但他不以为然，坚持认为那是一个隐秘的创意！ 片子播出以后，还被选送到美国作为中国的外宣片播出，引起更大范围的关注，来参观的人络绎不绝，这期间，我没有再见到李元生，但听说他果然到“有关部门”去讨说法了。但结果如何却不得而知。
又后来，我听说他被选为县的政协委员了，他向县上提出的要求就是解决他儿子的工作问题，并且得以顺利解决，这时我才有所醒悟，原来他当初设计所谓“两手都要硬”的意图在这里！谁说中国农民不懂政治？坚决不卖给老外就是一种政治，那个在我看来根本是牵强附会的创意就是一种政治，果然，我后来在一张报纸上看到一篇对他的报道，其中专门讲到了上面的这几点，作为他的主要事迹！呵呵……我这个所谓上层建筑的记者，实际上在这方面还不如一个农民艺术家啊……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