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来的时光

带孩子采野菜，那是认识自然的方式

把车停在团结乡公路边，她和发小去路边的草地里散步。

“有车前草。”发小蹲下身，拔出一棵植物。

她也在草丛里找起来：“哎呀，还有蒲公英。”以前在老家，这些都是她们割来喂猪的，现在是城里人都爱吃的野菜。她在菜市场问过价格，很贵，所以从没买过。

两个从小一起打猪草的姑娘，在草丛里找了起来。很快，又找到了荠菜。

孩子看她们在草丛里，想过来，犹豫地问：“妈妈，我该怎么过来，老师说不能踩草。”

“城里的绿化不能踩，山里的草，是可以踩的。”她拉着孩子，教他认识野菜。

一个小时，三个人已经采了半个袋子，孩子竟然也采了好多。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习惯了从家里“逃离”，一天，半天，甚至几个小时，从家里逃出去，仿佛就躲开了压力。农村来的孩子，要在城里立足，需要承受多少压力，个中冷暖，千滋百味。

她和老公是大学同学，一见钟情，彼此都是初恋，毕业就同居，在一起6年后结婚。结婚前，一直在城中村租房居住，他们都是从小干农活长大，她更是饿着肚子才读完大学，所以丝毫不觉得苦。

因为读书的时候挨饿太多，毕业后才算能吃上饱饭，她严重营养不良，周末常常睡到12点。他总是做好饭，然后给她洗衣服，或者在电脑上玩游戏，默默地等着她醒来一起吃饭。毕业两年后，她的身体慢慢恢复正常。那一年，她的父亲去世，她结婚了。

她怀孕了，婆婆要来帮忙照顾，租的单间不能住的，搬了一个城中村的两居，孩子还没生呢，城中村就要拆迁了，又搬到一个破旧的小区。坐完月子不久，房东要涨房租，不在他们的承受范围之内，只得又搬到某个城中村。住了4年，村子又要拆了，不得不再次搬走，在另一个城中村找了2个单间。

孩子已经长大了，在客厅里哭着不走：“这里是我家，我不搬。”他从小在这里长大，还不知道租的概念，以为这个地方，本来就属他们一家所有。

在这个城市里，她搬了无数次家，只有这一次落了泪，当她像流浪汉一样和老公把最后一件家具摆好，坐在一楼阴暗的家中时，她发誓一定要在这个城市拥有自己的房子。

发誓而已，一家5口，公公在看停车场，婆婆在某小区做清洁，老公和她工作多年，4个人的工资，加起来并不多。今年经济低迷，老公的公司还减了1000块的薪水。这点钱，应付一家五口的开销，已经是紧绷绷。

村子里住满他们这样的外来者，倒也热闹。

每晚下班，买菜，做饭，等一家人吃完，她还要出来摆地摊，卖点袜子、手机链、扎头发的等等，一晚上能赚几十块，基本能够应付孩子上幼儿园的费用。丈夫则每晚开着家里的小破车去载客。

每天神经都是紧绷的，只要走出城市，看到庄稼，她就有踏实的感觉，觉得头皮一下就松了。发小有车后，她多了许多跟发小一起出来的机会，那是一个陷在工作压力里的人。

车前草，荠菜，蒲公英……采满一大包，她们开车继续往前走，在一个水沟边发现很多壮硕的灰灰菜，又采了一大袋。这些菜，拿回家放在冰箱里，一家人吃了整整三天。

后来，她们又去富民扯杨梅，杨梅还没大熟，她暗地高兴，能采的少，花的钱自然少。那次是一家5口集体出行，在杨梅地里闲逛一个下午，结账的时候才50块钱。

因为家贫，她从小就是会过日子的孩子，当了妈妈后，更是精打细算，也因为这样，她才能在一家极少的收入里攒了一些积蓄，以备急需。

如果早晚是种地，那我们上大学干什么？

他们有共同的同学，毕业后很多人分散在周边城市，碰到同学结婚，他们总是想法一起开车前去，做一个只有两个人的短途旅行。出行的费用，多控制在几百块，那是她一个周的薪酬。

端午放假，公婆带着孩子回老家吃酒去了，家里变回二人世界，时光恍如回到婚前同居时。先是痛快地吵了一架，彼此都把心中的不满发泄了出来。然后抱在一起哭，因为其实都知道对方所承受的压力和苦。最后，你侬我侬，仿佛偷来的时光。

婚姻里，各有委屈。婆婆来后，老公不再做饭了，她一个人，下班回来要买菜、洗菜、做饭，一家人吃完她还得洗碗。有时候，她叫他搭把手，婆婆就会冲过来，直接做了。婆婆是个直爽人，婆媳俩感情很好，日子一长，喊他干什么最后都成婆婆干了。她心里有怨，却说不出，总不能当着公婆面吵架吧。

他也委屈，最大的，就是房子的压力，仿佛一座大山。连半年一付的房租都要愁上许久的一家子，什么时候才能买上房，哪怕，有条件租个好一点的房子也好。现实这样骨感，只能想想而已。房子成就了一些人的婚姻，也砸碎了很多人的梦。有一段日子，他提心吊胆，到了忧了这顿愁着下顿的地步。

那天，老公在QQ签名上写了一句话：九年之爱，其爱之诚，诚之心酸。

这次吵架之后，他们达成了共识，即便很困难，两个人也应该经常出来走走，名正言顺的，就是参加同学及朋友的婚宴、满月酒。活着已经很难，如果他们再没有时间交流心里的爱，恐怕谁也支撑不下去。而他们，谁离了谁都不行，只能彼此依偎取暖。

弥勒红酒庄买两瓶红酒，安宁泡个温泉，贵州兴义去看峰林，抚仙湖玩水，大理古城散步……几年下来，他们竟也一起去了不少地方。每一次，都像是私奔。只有那个时候，他们才不去想生存的种种压力。

旅行，是他们消除压力的最好方式。虽然回来后，该面对的问题一样也没有少。

最近，他所在的工厂裁员，并且要搬离市区。她说，要不，咱们回你老家种地好了，城里没咱们呆的地方，咱们就算撑着，也早晚要被这城市赶走。他也动过这种念头，但总是不甘心，如果早晚是种地，那他们上大学干什么？

明天周末，我们去安宁泡个温泉吧，再合计合计。这些事，不能当着老人和孩子的面商量。

他说完，背过身，压下喉咙里的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