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梦：吃相

芸芸众生，千人一面，可在吃相上却千姿百态。

小时候，母亲总是教育我们“吃不言，睡不语”，更有甚者，吃饭要闭嘴，不可吃出声音。

于是乎形成一种定势长大至今。有了这种约束，便每在吃饭时总是观察别人如何吃饭。吃饭之中必然隐藏着这人的家教和品行。

实际上国人在吃上是颇有研究的，从南到北，几大菜系，制作之精美，无人堪比，但在吃的形式上却大大落伍了。我母亲文化不高，但她教我的，我不知是老中国人的传统还是外国人的习惯。我所见过的外国人的确是如我母亲说的那样，几乎吃不言，一口东西进去马上合上嘴，包着、嗫嚅着，慢慢下咽。喝汤如吃固体，同样不发出声音。我甚至见过一个老外用叉子吃米饭，精细程度不亚于做女红。我看着他一直把盘子里的最后一颗RICE用叉子吃进嘴里。可谓极绅士极贵族。

慢嚼细咽、狼呑虎咽形容吃相的两极真是到了语不惊人誓不休的程度。

吃相除了与文化、传统息息相关外，当然也和吃的食物、人的饥饿程度有关。

我们大体都有体会，在那些比较正式的场合，我们会正襟危坐，一块餐巾、一付刀叉、一双筷子，一个盘子、三个杯子（装饮料、装红酒、装白酒），特别的还有人致祝酒辞，在一番尊敬的某某之后，在为了什么什么干杯之后，我们喝白酒的时候一饮而尽，摆出一付豪爽的样子；我们喝红酒的时候，酒进嘴之后要把酒放到舌头之下然后再翻到舌头之上，然后再徐徐下咽。据说好酒下咽的时候是那种舒滑的感觉，有如活物直奔食道。然后细声细语，只听得见杯盏刀叉之声。

更多的时候我们按照一日三餐的习惯满足我们的口腹之欲。做北方人早点要吃粥，做南方人要吃面条米线，难免要喝要吸，也就难免发出各种声音，那声音越大的越让人看出其吃相之鲁莽。现在时兴吃自助餐，各取所需，也就有它优雅的一面。不过也有不优雅的，在国内国外我都见过那些吃自助餐的人像是在吃人民公社，海大一个盘子，堆得如山，且吃得极粗糙，过一会又去整一大盘，扔下一堆小山样的垃圾，因为他在吃大户，那堆垃圾肯定是猪最喜欢的。如此浪费，让人推度，他的吃相定不好看，也会觉着他和猪仅有着级别的关系，或者是先吃后吃的关系。一日三餐在食堂打饭，各吃各的，其相好不好各人自己揣着。通常是在和家人友人客人一桌共聚的时候，方能显出这个人吃相的面目来。　

文革期间，物质匮乏，但有打油诗对吃饭作了约束：

　　菜来先盯住

　　用筷心莫慌

　　人多休啃骨

　　菜完喝油汤

尽管均是大白话，但不是过来人不知道这首诗说的什么。那是一个缺油少肉的时代，吃个桌餐就是开洋荤，所以，菜上来哪个菜油多肉多必须先盯住；用筷的时候要稳住神，不要让别人发现你的贪婪；人多的时候不要去啃骨头，啃骨头多不优雅，且浪费了时间，等你啃完了骨头，别人把该吃的都掳走了；菜吃完了要把油汤喝完，那一点点油星是子千万不能倒到泔水桶里的。

这首打油诗是我当学生的时候，我的一位老师告诉我的，我甚至还来不及碰上一次洋荤，文革就匆匆结束了。及至今日，时代变革得让我们吃得好了穿得好了，甚至变得怕吃了——很多人得了富贵病——痛风、高血压、糖尿病、肥胖。但我们依然奔走于各种饭局，于是更多地关于吃的相便淋漓尽致地显现出来：

——一位老兄在深圳的一个饭局上，在大家正在对一个装着淡棕色水的玻璃碗发楞的时候，他把这碗水端起来喝了，在大家面面相觑的时候，招待员说这是吃海鲜后洗手的水。

——一位女士跟着我们下乡，中午吃饭的时候戴着配晚礼服用白手套、晩上又是一双黑手套，十分造作，让主客双方尴尬不已。

　　当然，这是极个别的个案，更多的是借了酒发酒疯的人，骂人骂娘，极尽喜笑怒骂之能事；或者是吃得兴奋了霸着讲话，唾沫星子在餐桌上横飞；当然不乏十分“饿痨”的人，一阵狼呑虎咽之后，满脸都是汤汁和菜渣，甚至牙缝上沾着韮菜和红辣子；还有的人拿筷子当牙签或者是用筷子去盘子里翻捣，直到拈到自己喜欢的那一筷子，还有的用筷子去汤里捞肉捞魚；也有的在饭桌上当着众人的面擤鼻涕吐口痰；还有的为了显示自己的权和钱，大声训斥服务员……

有经济学家算过，东汉经济最发达，但东汉之后到解放前，我们的ＧＰＴ只增长了２０%，所幸解放至今国家发达富有，我们的ＧＰＴ仅次于美国。国人吃了五千年，为什么还会有种种吃相让人发悚。实际上几千年来，中国的文化传统真值得炫耀。笑不露齿，行不动裙，语莫掀唇；服之不衷，身之灾也；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等等这些关乎行为方式的传统早已有之，只不过我们把它忘了。

为了应付种种不文明的吃，有的人想出各种招式以应对。我在北京参加过一个画家的家宴，一上桌看见桌上摆着一黑一白两双筷子，画家调侃地说：为了防治非典，请“黑拿白吃”！一位好友请吃饭必然叫服务员为每一道菜配一双筷子，并嘱大家用公筷。这是多好的健康生活方式啊！

但现实是无奈而无情的。除了筷子，我们还会遭遇比筷子更多的东西。在我，无论请人还是别人请我，我更多地选择遵守规矩的人进餐。俭以养德——吃的节俭，时间的节俭，这是我们应该崇尚的美好。

我想我和很多爱美的人一样，非常非常怕吃着不想吃的饭，喝着不想喝的酒，说着不想说的话，而努力地推丢那些类似呕吐物一样的包括骯脏吃相的饭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