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齐普里安· 波隆贝斯库

2012-9-7 11:28| 发布者: admin| 查看: 1023| 评论: 20|原作者: 美人非非

摘要: 1978年，一部罗马尼亚电影伴随着美妙的小提琴演奏，进入我青春萌发的内心。我记得父亲的朋友老陈在电影公司当一把手，此人山东大汉，长得体面 ...

1978年，一部罗马尼亚电影伴随着美妙的小提琴演奏，进入我青春萌发的内心。

我记得父亲的朋友老陈在电影公司当一把手，此人山东大汉，长得体面魁梧，曾经当过陈赓将军的警卫员。老陈来我家与父亲饮酒，送给我们一张电影海报。深蓝色的海水衬着一张英俊少年苍白的脸，弯曲卷发半遮住忧郁的额头，那就是电影里的齐普里安·波隆贝斯库，他拉小提琴的姿势极其迷人，这是我们在那个年代能看到的少有的艺术画。家人如获至宝，贴在房间的隔墙上，画就在我书桌的上方，做作业之余，我经常看着画面发呆，梦想着某一天，可以听着电影《齐普里安·波隆贝斯库》的美妙音乐，踏着浮在海上的鲜花，进入不知所终的唯美世界。

那一年，父亲迎来了“知识分子的春天”，“臭知识分子”的“黑专”帽子被摘。获得“解放”的父亲终于可以不掩藏自己“阳春白雪”的趣味了，他那旧时的“纨绔”情趣，像回归水中的游鱼重新复活，带着我一起漫游。大约是1979年，父亲平反补工资，我们家立马新添了一台电唱机，此后父亲每次出差到昆明，最重要的事就是去南屏街新华书店买唱片。从柴科夫斯基芭蕾舞音乐《天鹅湖》《睡美人》《胡桃夹子》到海顿、莫扎特的室内弦乐演奏集、贝多芬的几部交响曲，以及各种世界名曲演奏集，直至后来开始出现的台湾校园歌、东方歌舞团外国歌曲演唱……，那些父亲以为趣味正派的音乐，成为家庭一笔重要开支。我最喜爱的唱片，是一张小提琴名曲集，里面收有马斯涅的《沉思》以及波隆贝斯库的《叙事曲》。很长一段时间，一放学回家就坐在唱机旁边反复听，沉迷其中不能自拔。有时，我也会带着最亲昵的女同学秦平一起翻听唱片，喜欢在音乐中幻想，这个共同爱好让我俩至今保持着跟从前一样单纯的友谊。

政治风向的改变，似乎一扫父母心头多年的阴霾，他们怀着热情重新回到解放初期的青年时代。踏着《蓝色多瑙河》的旋律，二人跳起了恋爱之初的交谊舞，在父亲宽厚的臂弯里，身体矮胖、看似笨拙的母亲舞步之轻盈流畅，让我大吃一惊！父母开始在家教我和哥哥们跳交谊舞。被父母搂着一步一步学习旋转，一种前所未有的幸福和愉悦让我对人生多了一种热烈的体验。华尔兹、伦巴、探戈，我竟然都可以跳了。某次，父母一高兴，悄悄在家跳美国水手舞，让我知道所谓“下流”的舞蹈，其实是一种多么欢快的表达。

现在回头看，那是我们一家人最齐全、最快乐的年代。每天，一家人听着音乐，完成油盐柴米的日常琐事，也听着音乐消耗掉一个又一个快乐的夜晚。有时，一大家人也听着音乐饮酒欢谈，其乐融融。那个年代，影响了我一生的音乐喜好。

很多年后，在深夜听《叙事曲》，重新忆起电影《齐普里安波隆贝斯库》，想起书桌上方的电影海报，那个寄托着我青春期爱情幻想的画中男子，以及灯光摇曳的房间。面积狭小的土基平房，聚合着至亲之家，那个早已消失的空间，曾经藏着多少引领我心魄的神迹，而我们家庭的幸福时光，竟然如此的短暂易逝。30多年后，一家人已是死生各异，天涯离散，唯有一种血肉之情在骨髓中交织翻腾，割舍不断，隐隐作痛。

在黑暗中睁着双眼，又一次长夜失眠。我戴上耳机，打开音乐盒，反复听着《叙事曲》。好安静的夜晚，连演奏者喘气的声音也如此清晰，来自琴弦的旋律仿佛某种具体的触摸，沿着耳蜗进入身体，像隔河观景，雾中看花，一些电影情节断断续续，记忆在时间的底色上一点摊开往事。真正的叙事者不是时间吗？它带着百转千回的悲喜，讲述着人生那些难再描述的场景，让我在某个暗夜潸然泪下，又慢慢睡去。

梦中，我又回到书桌前开始做作业，天上的父亲回家了，逝去的二哥喊我，我放下手中的钢笔，满怀欣喜去开门……。

（感谢网友弹指，居然把当年那张电影海报翻出来了，再次潸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