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我们就是在演自己

        上个月拍一部微电影，租了社区医院的病房，病房紧张，进去踩点的时候，里面还住着一个老头，年纪大，枯瘦，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医院的主任过来解释说，这个老人住的时间久了，不愿意搬到别的房间去，既然拍摄只要几天时间，不如将就一下。我想了想，也就同意了。

        出病房，男主角跟我说，反正电影里也需要一个老头当配角，不如让他客串。听这话我硬着头皮跑回去找老头商量，老头表情冷淡地听完我的话，慢悠悠地说，你把剧本留下来我先看看。等第二天再去，老人说，我可以演，但你要把台词都去掉，当我是个哑巴。听他这话，我们都笑起来，其实他这么说是有道理的，平常人演戏，台词越少越好，话一多就容易露怯。

        病房里的一场戏留到最后拍，我提前嘱咐男主角，让他平时得空就去和老头聊聊，培养一下感情。电影里，男主角扮演老头的儿子，平时不孝，为了逼父亲留下遗嘱，他要跑到医院去和父亲大吵大闹，这场戏的高潮是老头挥手打了男主角一个耳光，然后男主角摔门而去。拍摄那天，前面拍的都很顺利，到了打男主角的时候，老头的手已经挥起来了，却突然停在那儿一动不动，旁边的男主角原本憋足了力气等着这一巴掌，可老人的手不但没打过来，还在半空中抖个不停。

        喊了暂停，我跑去问老人，老人看都不看我，低头说，我不演了！再问，他就有些急了，站起来冲出了病房。我示意男主角追出去问问，好半天他才回来，说，要不今天就不拍了吧，等我再劝劝他。看来也没别的办法，只能等男主角再与老头沟通了。

        晚上男主角给我打电话，约我出来坐坐，一见面男主角就跟我说，老头不想演这段，其实背后有故事。原来老人也有一个儿子，经常与老人吵架，有一次两人吵架后，儿子摔门而去，开车在街上狂奔，却因此出了车祸，人被撞成了碎片。老人等儿子等了一夜，第二天却等来了死亡通知书。男主角说，老头跟我讲，他不能打我，不能让我赌气离开，怕我也再不能回来。男主角说到这里，语气涩涩的。

        后来我改了剧本，几乎颠覆了原来的剧情，可我觉得这样也好，有时电影真的应该给本不快乐的现实生活带来一点点暖意。

        剧组离开以后，男主角还经常去医院探望老人，回来跟我说，每次他离开，老人都要送他到院子里，无论天气多冷，老人一定要站到他的车开出很远才转身。

        男主角是我最好的朋友，人到中年也不过是在外企混碗饭吃，他愿意跟我一起拍微电影，多半是想找一点与众不同的事情来做，而这一次拍摄真的让他感触很多——扮演了别人的儿子，才体会到父母对儿女的牵挂，等回到现实生活里，他几乎一夜之间变得孝顺和体贴，实实在在对父母好，成了他比表演更卖力百倍的动情表达。

        如今回想起来，老人大约也需要那样一个美好的结局，来慰藉自己的内心，就好像面对现实的残酷，总需要一些救赎来弥补曾经的遗憾。到这时，我终于想明白老人当初为什么那么痛快地接演父亲这个角色了，或许他真的希望生活可以重新再来，哪怕这是一个电影虚构出来的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