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队里有一个专司铙钹的小青年——所谓“铙钹”,民间也叫“片镲”,两手各持一片,敲起来发出“才才”之音,是京剧里少不得的一件打击乐器。小青年姓唐,平日里练功很是刻苦,也很是爱护乐器,虽然只不过是两片铜器,但用完后必要拿两个棉布套装好,下乡时也好随身携带。
这日午间,大家在公社吃罢中饭就出发,目的地是三十华里外的一个小村庄,没有公路,大约要走四五个小时才能到达,还要在天黑以前装台什么的,因此时间特紧。一路上,大家谁也不会想到要出什么事儿,上坡下坎儿,一路欢歌的就过来了。不想刚到村子头,忽听小唐大叫一声:“不好了!”众人一惊,回头看时,只见小唐面如土色,形同虚脱,二目散光,痴了一般站在当地儿,追问之下,才知道果然大事不妙:他的铙钹居然只剩了一片!一片铙钹当然打不响,打不响则演不了戏,演不了戏则完成不了任务,完成不了任务则……大家分析原因,无非两种可能,一是掉在路上了,二是忘在公社了,无论哪一种,都必须立即赶回去找,寨子里的支书听说以后,派了一个精壮的民兵跟着小唐,立即沿原路返回,可怜小唐刚走了三十里山路,又要走回去,而且还要走回来,算下来就是九十里路啊!
这边送走小唐,那边天可就渐渐暗了下来,土台子上汽灯高挂,众演员早已红装上脸,服装上身,乐队也早已校好“A音”,只等开场锣鼓了,但是只有一片铙钹,没法开场。台下的老乡挤在不大的场院里,一阵阵的往前拥挤,支书跳到台上去维持秩序,指指这个骂骂那个,他知道铙钹的事,便不时的来问:”片镲给拿来了?”得到否定的回答后,他着急地说:“不要片镲不得改?再不演出难维持了。”说罢又去台上维持,台下的秩序仍然很乱,小孩子们甚至爬到了台上来,只见支书忽然下了台,不一会儿,又见他手里拿了一根长竹竿上了台,只见竹竿尖上吊了一根麻绳,绳子湿湿的,沾着些黄白之物,只听他大声道:“瞧清楚啦,给闻见啦?这上面是些哪样?是些大粪嘎!”说着便把竹竿朝拥挤的人群头上晃悠过去,人们大笑着往后面退缩,小孩子们更是哗笑着到处乱躲,生怕沾了粪水,戏没上演,先来了一出“支书耍粪竿!”
眼看着一个小时过去了,小唐仍然不见回来,显见得是回到公社那边去了,再等下去是不可能了,领导只好叫开场演出,锣鼓一打就觉得怪怪的,“仓才仓才”变成只有“仓仓”的大锣音,外行当然听不出来,听惯了锣鼓的演员可就受罪了,要多别扭有多别扭,就象平时看一个人好好的,忽然就跛了脚一样,就听见下了场的演员在后台骂“什么玩意儿!差点亮到外头去!”意思是“亮相”没有亮在锣鼓点儿上。但是观众们哪里晓得这些,照样看得津津有味!如此这般,一直到演出完毕也没有见到小唐归来,直至吃完消夜,大家都已经快睡下了,才听见说“小唐回来了”,众人见他时,只见他汗流浃背,气喘吁吁,腿一软就坐在地下,手里拿着那只铙钹,说:“忘记在公社了”。领导走过来说:“嗨!忘了跟你说一声,明天咱们还得回到公社去,你呆在公社不就结了!”小唐听了,气得把头一耷拉,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后来有人说领导太损,既然明天要回去,干吗不早对小唐说,害得他白跑了几十里地,领导冷笑一声道:“白跑?吃饭的家伙都能忘了,以后还了得?你看他以后还会忘吗?” 果然,小唐经此一次,以后格外小心,再也没干过这种荒唐事儿了。 又数年后,说是小唐已然退休,且成了“算命大师”了!闻之一惊,随即忆起:彼时小唐很有些神秘,似乎很早就在研究“四柱预测”之类的,莫非那次忘了“片嚓”,是因为走火入魔的缘故? 最近,有一次老团友的聚会,二三十年未见的老战友们差不多都来了,却是不见小唐,他师傅气得要死,说“打了电话啦,人家在北京给首长算命呢!操!” 一座愕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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