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王别姬之后

　　读《史记》之《项羽本纪》，我不为项羽力能扛鼎，才气过人所动；不为其在钜鹿之战中的豪气果敢所感；不为其在鸿门宴权谋表演所赏；更不为其在垓下之围中情动山河所激，恰恰我是在读他少年时表现出的壮志豪情所感叹。

  　“项籍少时，学书不成，去，学剑，又不成。项梁怒之。籍曰：书足以记名姓而已,剑一人敌,不足学,学万人敌”。正是有了这种少年壮志，项羽在血雨腥风的战争中，称王称霸。一如他的个性，他在垓下之围中向天咆哮出一曲历史的悲歌。从《项羽本纪》着墨的浓淡来看，司马迁的的确确对这个有血有肉的人物献上了一束颂辞中之花，直至我们看到的京剧中的悲情的大花脸，甚至张爱玲笔下《霸王别姬》中的那个佐罗式的英雄。

    　我们不妨回到垓下之围时的场景：烽火销烟已经飘散，战壕里横卧着将士的尸体，血液凝固并胶着着泥巴和野草，兵戈之声突然消停下来，这时一个充满着疲惫的男中音引头唱起了一首楚歌，我猜想这首歌绝对不会是一首类似《十面埋伏》的战争组曲，而应该是一首思乡曲，谁都厌恶战争，何况这场恶战已经结束。因为，只有思乡曲才能使英雄从梦幻中回到现实。

　　英雄感悟到了结局，于是剑指青天高声喊到：

  　“此天之亡我，非战之罪；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若奈何！

    　天之亡我，我何渡为！且籍与江东子弟八千渡江而西，纵江东父兄怜而王我，我何面目见之？纵彼不言，籍独不愧于心乎？”

    　像是楚歌大合唱的朗颂，抑扬顿挫，慷慨激昂。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一个英雄在死神面前流露出的这种情感，这种悲怆的情怀，其凄美是无以伦比的，那个曾经壮烈在罗马斗兽场的斯巴达克斯也是无法企及的。

    　死亡将至，想到的是自己的江东父兄、想到的是心爱的战马、想到的是心爱的虞姬，悲情中他问道：我死了你们怎么办啊？

    　已经听得见敌人的脚步和喘息，他把虞姬推出了营帐，把战马送了人，然后将剑横在颈上深沉的一抹，只见一腔热血从颈动脉中喷涌而出，染红了营帐和战壕。

    　其实，霸王别姬之后还有一出戏可看，那是一场丑角的表演。

    　确切地说，项羽一倒地王翳便冲上去割下了他的头，随后一场抢夺项羽尸体的争斗又开始了，因为汉王表态，取得项羽首级者封邑一万户。结果相互蹂躏、相互践踏，死伤无数。最终有五人各抢得项羽的一段尸身，他们把五块尸身拼凑起来拿到汉王那儿领赏去了。结果汉王毫不食言，五个人各人都封了侯。

   　是项羽成全了他们，还是老天爷成全了他们？

   　当他们戴着万户侯的高帽子，搂着美丽的地主婆，喝着美酒的时候，项羽的魂灵会凄厉地从他们的头顶上掠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