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楼纪事（之一）

张猛??
前言?
　　从山村跑到城市，不同的地方、不同人物的形态及生活方式，使我产生着陌生而着迷的东西，在描述这些事情的时候，仿佛是说起我生命中一段永远不能忘记的里程，当然更像是一段刻骨铭心的初恋。
                       

2005年  西坝?
　　这是姐姐傅尔兰租用写作起居的房子，寒酸的小楼房，要转几条小巷才能绕进去，她住的那间在三楼，窗帘垂着，一片黑暗，你在某个地方见过这种房子，你会叫它幽灵出没的地方，尖叫着跑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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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贝尔莱格是这幢小楼的主人，他像个单身汗，每天除了喝酒和找人聊天外，看不到他干别的事，平时也很少看见有他的家人来。

　　8月26日，贝尔莱格喝醉了酒，邀我和他住在一起，他对我讲了一夜的话，大概意思是，长得身材高大，面如兀鹰的那个男人和那个小巧的女人，到现在还连结婚证都没有，就在这里生了两个孩子，计生办的人经常来查，他在中间有些为难，前久，那个男人在菜市场和几个四川人争摊位打架，他一个人打不赢那几个人，就跑回来躲在贝尔莱格的床下面，那些四川人找上门来，对贝尔莱格要人，贝尔莱格说没看见，就被那起家伙打了他两嘴巴。他感到受了特大的侮辱，他要把他们和那个大个子男人一家和住在一二楼的女人都哄出去。他说，住在一二楼的那些女人都是“鸡”，她们每人养着一个男人，白天躲在房里睡个昏死，一到傍晚，女的就浓妆艳抹，穿着艳服站在小巷口。这些杂种，全都不是好东西，有损于我家的形象。我问贝尔莱格，那你当时为什么要让她们住进来，他没有回答，只是反问了一句，房子空着干什么??

　　9月3日深夜3点多钟，有几个联防闯进了这幢楼房，他们敲打着二楼的一间房门，说要检查身份证，随着就把四个女人和俩个男人带走了，这使我有些紧张，因为在他们被联防带走的这群人中，有我刚认识的人何路赛，他是个非常年轻漂亮的小伙子，头发梳理得很顺、戴着一幅眼镜，像个学生，前天刚到昆明旅游，顺便来他哥哥何路粤这里就宿的。我担心他会被联防立为三无人员，我的心跳得厉害，这种感觉一直沿袭到第二天晚上，直我看到那四个女人依旧站在小巷口才得到缓解。当时我认为何路赛回来了，我跑到何路粤的住处，高兴万分的推开了他的房门，谁知，只有何路粤在小屋里痛不欲生的坐着……

　　何路赛回到宿舍的时间大约是被联防带走后的第七个晚上。当时他哥哥何路粤邀我去了他的房间，我再次看到何路赛，他一头乱槽槽的头发、又肮又臭，脸上像涂上了一块块污痕、嘴里在疯狂地嚼着麦饼。何路赛称他的这次旅游是“黑色假期”。?他回忆说，这几天，他真是经历了一次犯罪者的生活。那晚他和几个倒霉的家伙被联防塞进面包车送到了镇派出所，在那里，他们排好队，鱼贯而入，被关进了一间早就关满了人的屋子。那些人大部分都赤着上身，他们看见我们进去，就用一种失落的眼神看着我们，有的还在哭泣……?

　　大约凌晨三点钟，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被带了进来，带他进来的那个联防队员手里拿着一条一米多长的皮鞭，他在空中抽了几下，闹哄哄的人群一下子就安静了，那个年轻人被铐子铐在了栏杆上，像是一点力气都没有，他耷拉着头和一只手，满头大汗，眼睛里流露着一种恐惧的神情。这时人群中不知是谁轻骂了一句：“这些*养的*妈!”后来，我才发现，原来屋子里有好些人被铐着，的人攀谈，那个人说他在联防队查房的时候，由于他三证齐全查不出什么，他们发现他屋里有一台DVD，于是就问他有没有发票，他说发票有，但在朋友那儿，就被带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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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晨四点，又有一个年轻人被抓了进来，他基本上是个孩子，十五六岁的孩子，因为晚上他一个人在一小区里徘徊，被联防队发现后，怀疑他偷东西，于是一个胖子拿一根电棒像点穴似的在他身上乱戳，说：“你一俱在人家小区里干什么，想偷自行车是不是?”小孩边哭边躲：“我没偷，我真的没偷啊!”电棒冒着火花，发出“哧哧”的声音。最后不了了之。
早上八点钟的时候，许多人被亲朋好友用钱保出去了，包括住在这幢楼上的那四个女人，只剩下我们这些没人保的或没钱保的。

　　中午，我们这些倒霉蛋又被送到了收容所，后又分批遗送回原籍。我走的时候，还有很多种情焦急的人们站在派出所门口，相信那里也有旅游者。

　　8月16日，我得到了一家新闻单位的一份工作，于是，去贝尔莱格家租了一间不中7平方米的房子。我和贝尔莱格说好，我的房租以每月130元计算，付房租的方式以每月先住房后付房租执行。?

　　我在租房的第一个月的一天傍晚，我的房门上被贴上了一大张告示，字是用毛笔写的，纸是一张白纸，上面写道：“告示，你欠房租快有一个月，请速交房租，不然，休想用电!--房东。”

　　那时，我身上没一个硬币，只好看着“告示”打开房门，房里漆黑，今夜没有灯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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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年  红联?
 
　　我离开西坝，住在市西北角的红联广场附近，那是几幢新建的楼房，我去那儿租到一间相当适合自己的房间，买了一套音响和一支洞啸，但房东不像家里的人那样和气，他一听到我放音乐或是吹洞啸的声音就免不了会跑到我的房间门前猛拍几下门：“小声点!这里又不是演奏场，要吹、要放，就给我搬出去，!”于是整幢楼都静了，白天很少有人回来，晚上8点以前很少有人能看到从这些房间里透出灯光，大家连上楼梯和下楼梯都得象做贼一样的轻手轻脚。
 
　　但尽管如此，我在这幢楼上还是结识了很多朋友，他们当中有药材生意的李娟，有在电脑公司搞电脑的陈大力，有做销售住房的中介人比尔，也有没找到工作的卢萍，我们经常聚在一起小声的说话，邻居间相处得很柔和，生活也增添了色彩。?
 
　　最近，我们这里发生了一连串的事情，所有的自行车除房东家的那辆老式车外都在一夜之间被偷了。我们得按原来上班的时间提前半小时起床，接着，比尔晾在窗外的裙子又被对面楼层的小伙子用竹竿挑了去挂在他的窗外，还在窗玻璃上写上了字：“孩子，要裙子过来拿”，于是，一场争吵又开始了，房东听到我们的吵声，从楼上浇了两桶水下来，弄得我们八九个男女都成了落汤鸡，比尔对此事非常生气，我们回到宿舍，正当对面小伙子看着我们的时候，比尔在纸上画了一个人，然后又画了一根绳子将这个人吊死的图样贴在玻璃上给那个小伙子看，当时我们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后才知道那是伦敦人受到欺负后的一种反击手段。但对面的小伙子会懂吗?比尔非常肯定。

　　陈大力的神情也不太好，他前几天来了三个老乡，那些人一来就拎着铺盖，是他父亲写了信让他们来找他，帮他们找工作 信上说：以前我上大子的钱是这些亲戚朋友帮着凑出来的，现在我有出息了，就不要没有良心，尾巴翘起来吓得死人，要做一些好事，父亲的脸才有地方搁，才能使全家光宗耀祖。”但乡下人在昆明找工作非常不容易，那些人在昆明没有别的朋友，就天天呆在他房里，陈大力为他们找工作的事跑了几天，还是没有得到一个肯定的答复，最后，那些人在这里呆了9天带着不太好看的脸色走了。房东找陈大力说：“他们那些乡巴佬阻了洗手间，要他出80元的掏厕费，另外，他们在这里住了9天也要陈大力交15元的水费。?

　　9月13日，在陈大力的房间，他说，他在昆明8年了，至少搬了13次家，而每次搬家，这样搬去搬来的，不是损坏几样东西就是丢失几样东西，但很多原因都是和房东为一些语言沟通上的问题搞得不欢而散，甚至就被扫地出门。像他每月900元的月薪，每月只能存300元，好几次都想拥有自己的房子，就不需要住着别的房子过自己的生活了，但那三四万元的购房首付，他每月1100元的薪水，每月只能存500元，同时面临的回题，得赔读书时父母为我所借的代款，还要购房和寻求女 要到何时才是个头。?

　　他清楚的记得几年前轰轰烈烈的房地产热，一场“圈地运动”让有背景的人先富裕了起来，如今人出人意料正拿着漂亮的口号来给我们指导“美妙的家居生活!”实话说，8年时间，中国把日本鬼子都赶出去了，而他现在努力上进的动力很大一部分都是来自“我想要有个家，而不是别的什么”……“你会为我感到悲哀吗?你说那些有房者会想得到无房者的痛苦吗?在我看来他们就像吃饱的孩子永远不知饿汉之饥一样，他们边在享用单位早以分给他们的房子，一方面可以以这套房子做抵押，购买另外的房子，前段时间，我看到“零首期”的宣传，当时我一时雀跃，还以为福音到了，谁知根本和我们无关，那是专门给有房者的待遇。”陈大力说。

　　今晚,陈大力回到宿舍，他像往常一样，一进门就打开烧水机，然后坐在写字桌前开始吃自己从下班路上带回来的那份有鲜肉片、糟辣椒、苦菜和米饭的混合物，而后就是打开了JVC的电源，自己默默的站在窗前，像站在智利复活节岛上的雕像一样，长长的脸，窄额、高高的鼻了、深陷的嘴吧，双耳机手重扇，嘴巴突出而等闲。音箱里传来的是一首名为《惬意》的洞啸曲，伴随着他那高大雄伟、昂首挺立的姿态，像注视着万顷波涛的海洋。?

　　11月28日，我出差回来，和我前后搬进这幢楼的老邻居都搬走了，七八间空荡荡的房子，风吹来的时候，那七八扇虚掩的门在一关一合，使我感到孤独和恐惧。我想给父母打电话，我拉房门时，一个阴生生的身影又站在我的眼前，我没有理他，我知道他是房东，他经常这样，神出鬼没地站在我们的门口听我们的谈话，一听到我们开门锁的声音，他就会于最快的速度将身子转个180度，然后瞪着白眼凶巴巴的望着下面的那层楼房。他的这些举动，我早以习惯了，只是今天我感到特别的怕，我一直冲到了电话亭，拨通了家里的电话，电话是母亲接的，她说：哪一位?我说：是我。母亲在那端沉默了几秒钟，我能感觉到她开始流泪，然后在无声地擦 。母亲那端终于有了声音，她说：“那面冷吗?”我说：“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