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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老家的搜春记
楚雄 牟定
张 猛
1982年
春节前夕,爷爷赶着毛驴上集市,毛驴驮着两捆柴,我坐在两捆柴的中间。
到了集市,几角钱,爷爷把柴卖了,加上爷爷平日攒下的钱,买了一块花布,几张毛主席和十大元帅的年画,两张张牙舞爪的门神和几张紫红色的封门纸。
我坐在毛驴背上随爷爷颠了一天,肚里饿得发慌,叫爷爷买饭给我吃,他说饭不好吃,要买糖给我吃.他买了几颗水果糖,叫卖糖的人把糖分成三颗一袋地包好,打上死死的结,拿了一袋给我,叫我回家再吃。
回到家,爷爷把糖分给了我们三兄妹,又说过年才能吃。我悄悄用刀把糖袋割开,刚要拿一颗放在嘴里,又被姐姐看见,她跑过来,用手敲了一下我的脑袋:“不能吃!现在吃了,过年又要跟我抢!”
春节前一天,我和奶奶去舂粑粑,粑粑沾在棒头上,奶奶掐了一点塞在我的嘴里,很好吃。我叫奶奶给我一块,她说现在不能吃,要过年才吃。
大年三十那天,我们老家的劳动分工很严格,母亲浇菜园、父亲做饭、我们小孩子任打扫家里的卫生,爷爷贴春联。
年夜饭摆在桌上,爷爷左手提着爆竹,右手捂着燃烧着的汗烟说:“新衣服都准备好了吗?”这时,我们三兄妹在一间卧室里已脱得精光,提着新衣服新裤子回答:“都准备好了!”爷爷就说,“爆竹一响,你们就穿上。”
爆竹响过,全家人围坐在松针铺成的地上,奶奶舂的粑粑已摆上了桌,爷爷买回的花布已被母亲做成了新衣服穿在我们身上。全家人热热闹闹地品尝着平时里吃不到的食物,感觉一切都是新的。
饭后,父母给我们发压岁钱。碗筷一收,小孩子在松针铺成的地上玩游戏,大人们围炉叙话,笑声不断。
大年初一,天还不亮,父亲就起床放爆竹,而后,挑着水桶,拿着香火到井边烧香,请“龙王”保佑来年风调雨顺,挑年中的第一挑水,回来后开始蒸糯米饭,煮红糖鸡蛋。
大年初一的第一顿饭只能吃甜的,而哥哥说他不吃甜的饭,母亲便说,吃了甜饭才给你爆竹玩。于是他趁母亲不注意把红糖水从饭碗里倒了出来,又打了些冷水在饭碗里倒了几次,吃了饭,才拿着父亲分发的爆竹就出门玩去了。
正午,哥哥回来,他身上有股臭味,我问他,他说:“拉肚子”。
1985年
爷爷说:“大集体时代,每到大年初一,各村各社都搞趣味活动,包产到户后,这个习俗在山里也延续了下来。”
1985年,大年初一,午饭后,我们全家除了奶奶留在家里外,所有人都参加了村里的打松鼠活动。全村参加活动的人有一二百,都集到了菜园和田边,每人手里拿着根棍子,对这两个地方的松鼠进行大搜捕。
被赶出来的松鼠有一只窜进了菜园附近的王大妈家,张小三追进去,为捕松鼠碰倒了王大妈家的锅,一锅菜连汤带水有2/3倒在了地上,王大妈心里虽然生气,但按习俗,大年初一,人们只能说好话,不能说脏话。王大妈也只好强装笑容地说:“看来今年是要大丰收了,锅里装不下,还要装到地上。”
按习俗,每年大年初一的打松鼠活动结束后,社里都要对打松鼠的人进行一次评比,看谁打到的松鼠最多,就发给他(她)一个“爱护庄稼称号”的奖牌,然后把人们打到的所有松鼠,在当晚的篝火晚会上进行烧烤。但今年,社里并没有严格按照习俗办事。
王大妈没有参加打松鼠,她家参加打松鼠活动的人,打到的松鼠也不多。但社里知道张小三为打松鼠碰倒了王大妈家的锅后,给王大妈了一个第一名,王大妈说她不能接受这份大礼,每年的打松鼠活动,第一名只有一个,这样一来,就出现了两个。最后,她看到社里硬要给她一个第一名,她和村里的人,脸上都笑得像花似的。
毕竟,王大妈心里知道,在打松鼠的活动上,获了一个第一名,来年她投义务工就可以多算三天,算起经济价值,也是她三天的报酬。而村里的人也知道,被碰倒的锅,是大年初一的“锅”,里面装的是“好东西”,换一个人三天的劳动也值。这样一来就扯平了,大家都高兴。
1987年
村里来了电影队,放电影的地点在村里的学校教室。大年初一、初二、初三,学校附近聚集了很多的人。一部《戴手铐的旅客》,一部《草上飞》,一部《天仙配》,一天到晚,轮流放映。八分钱一张电影票,很多青年人都等着看。
历年来的传统活动——大年初一打松鼠,晚上搞篝火晚会,烧烤,跳左脚舞,对山歌;初二的全村人绕山会,晚上的篝火晚会,跳左脚舞,对山歌,今年少了很多人参加,比起往年,有些冷清。
社长在篝火晚会上喃喃地说,跳左脚舞、对山歌,以前是帮青年男女寻偶的活动,我们结了婚的人只是凑凑热闹,从中作乐作乐,没想到今年我们竟成老来恋了。
刚和社长对过山歌的泼闯大婶从人群中站起来说,“恋就恋呗!怕个啥!”
这话,使人们都笑得合不拢嘴了,笑过之后,有人说:“社长,大婶都不怕,你怕个什么?怕家里的人都看电影去了,没人陪你呀!呆会,大婶陪你回家。”人们又一阵笑了。
社长说:“我才不怕呢!她肯陪我,我哪里得找。”
篝火晚会结束后,人们把大婶和社长一推二笑地送到了社长的家门口,社长刚进门,人们就要把大婶推进去,吓得社长一下子扑在门上,在里面死死地堵着门,连连叫到:“搞不得!搞不得!这是大年初一,已婚的女人不得串门。”
1989年
村里的一些人家买回了黑白电视机,年夜饭后到大年初三,多数人都朝着有电视机的人家里去,有电视机的人家里,几乎挤得找不到坐处。传统的乐趣活动,没人组织了。村里的学校刚用水泥浇起一个篮球场,大年初一,村里组织的是和附近几村联合举办篮球赛。各村选出人来组成球队,参加5个村的淘汰赛,比赛到最后一场的赢家,拿走冠军奖杯和20元人民币。
那天,篮球场周围围着很多人,5个村的人似乎都聚到了这里,懂球的、不懂球的,四大片眼睛都在盯着球场上的比赛。
打球的人,懂球规的和不懂球规的凑在一起,咿咿呀呀叫声不断,犯规不断,弄得裁判不知怎样吹哨。最后,几个村长临时决定,为不弄出乱子,过个高兴的年,撤消篮球比赛。但在球场上的一些队员,哪肯罢休,抱着篮球仍然你争我夺。来看球的人对这种场面一样是看,回家的人不多,5个村长见此场景急得没有办法,都跑进了球场,去收篮球。
散了场,我们村的人,多数都到有电视机的人家去了,很少有人在房外聚集。据说附近几村的人也这样。
随后几年,随着买电视机的人家越来越多,很多人都被电视机里的节目吸引着。过年,这个地方除了保留着大年三十的一些传统的劳作与欢笑,其它初一的打松鼠活动,晚上的篝火晚会,跳左脚舞,对山歌,初二的绕山会,初三的篝火晚会,跳左脚舞,对山歌,围炉叙话……传统习俗,组织不起来了,也没人组织。初一、初二,很多人都在自己家里呆着看电视,或者就到朋友家串串门,打打牌,拉拉家常,吹吹散牛,春节给我的感受是一年比一年冷清。不过,去年我回家过春节,听一些人说,他们开始怀念传统习俗里的那些趣味活动。我估计说不定在今年的春节里就会出现那些传统的活动,真想回家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