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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志

小屋里的光亮

热度 6已有 998 次阅读2010-12-4 10:09 |个人分类:憨瓜日记|

小屋里的光亮

 

2002年昆明街边)

  张猛

 

  在我住处的斜对面,有间破烂小屋,小屋是用破石棉瓦搭起的,后墙靠着厕所,地基潮湿,门口是一大堆垃圾,屋里常年阴暗潮湿,异味和苍蝇都会随时从石棉瓦和木板门缝钻进去,然而,有个年轻的小伙子就住在里面。 

   

  他高个子,经常穿着一套洗得干净的深灰色的迪卡布服,白天,他很早就会骑着自行车出门,接近深夜时他才会回来,这时小屋里才会出现光亮,而几分钟后,电筒光就熄了,夜色里垃圾堆旁的这小屋,没人会相信有人会住在里面。

 

  我住在这小屋的斜对面,经常注视着他和他的小屋。

 

  9月16日,小屋里一直没出现过光亮,一连几天都没看到他回来。深夜三点多钟,我点着蜡烛去敲他的门,被他客套的请了进去。

 

  他叫阿米,从农村来到这个城市,想先找份卖苦力的工作,等有了钱就去学习。小屋里只有一张床和一辆旧载重自行车。我坐在他的床边,屋里的潮湿地基使我的脚一阵阵的刺痛,尤其是从厕所里溜来的那股嗅味,使我不断的想恶心、呕吐。

 

  10月13日,阿米找到了一份送水的工作,老板叫他明天去上班,他很开心、也很激动。当晚他说很多的话:想起找工作的艰辛,很感谢他的那位朋友,在离开这个城市,给他留下了一辆自行车,不然,他不会得到这份工作;他经常到一个不太整洁的小饭馆,吃一块五的牛肉米线。一天,他遇上了一个人,卑微的笑容,劣质的西装,蹙脚的皮鞋,那人坐在他对面,希望可以为范波打工。阿米回忆着都好笑,当时阿米问他,你看我象做什么的?他说阿米象个爱省钱的老板。

 

  10月26日晚上,阿米回来没骑自行车,他眼眶发红,情绪低落。当晚,他告诉我,他送完最后一桶水时,高高兴兴的从客户家出来,看到有个小伙子正偷他的自行车,他紧张的大喊:“抓贼呀!有人偷车……”,那小伙子的速度很快,已撬开了锁,骑着车就跑了,他追了出去,声音喊得象十字架上吊着的女人的喉咙,象一口明亮的大钟,在空旷的广场上……他没追上,街上的人听到他的喊声,也只是默默地望着。事情发生后,他认为他工作二十多天,并且老板一直说他做的工作很好,现在要向老板借钱去买自行车,老板会帮他。但他的心却是悬在外面,那晚我看到他在小屋门外徘徊了整整一个长夜。

 

  11月6日,窗外在下雨,雨很大,空气的潮湿一直浸润到人的心里,冷,一直从手指渗到胃囊。车站有很多人来来往往,散发出陌生的味道,有人瑟索着在公交站牌下等车。我走过车站,看到阿米在车辆川流不息的街头,蹲在街边如旁若无人。我过去问他:你怎么蹲在这里?他说:“老板不肯帮我,还说一周之内,看不到我带着自行车去上班,就给他滚蛋。”

 

  11月8日,阿米没回那间小屋,过了两天,我才知道他是去找他的自行车,第一二天,他悄悄的查过了很多停车场,在他几乎精疲力尽的时候,不知是那个家伙又给他出这样的一个主意:这么大的城市,自行车就有几十万辆,在街上找,不要说一周,就是一年或是几年,靠几个人都难找出来。叫他假装着要买车,到黑车市场去。他又到了黑车市场,可还是没有找到。

 

  他整天忙着找车,回来得更晚了,生活上的无奈及精神上的紧张,很多东西都积在他脑子里,他回来也睡不着,经常想起一些事:

 

  一个姑娘在把一辆非常漂亮的自行车扔在路上,对父母说,好多朋友都有汽车,就我还骑自行车,你们要给我买汽车。那父亲说好、好、好,说着把那辆自行车推走了……

 

  他接水的地方住着一个三口之家,男的30岁左右,女的稍微比他年轻,还有一个3岁左右的小女孩。夫妻俩好像没什么事做,不管他什么时候去接水,总会看到有一堆人在里面喝酒,整个房间烟雾笼罩,酒气一直曼延到楼下。女人搂着孩子靠门坐着,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从他搬来的那一天起,他就没有见她笑过。他无法猜想是一种怎样的残酷剥夺了她对生活的笑容。深夜,那个男人会抱着熟睡的孩子倚在楼下的桌球面上抽烟,会不时地遥望二楼的窗户。他一直不明白这是一种怎样的生活,直到有一天,他发现有个打着酒嗝的男人在楼下塞钱给那个男人,那夜他没有睡,他分明听到从那里传来了女人低低的啜泣,还有一个男人的苍白而空洞的誓言:以后会好的。

 

  他一直在避免与那个女人相遇,怕尴尬,尽管这份尴尬只属于他一个人。共用一个水池,免不了见面,有时候他想从她的脸上发现什么,但除了冷漠,除了麻木,除了心灰意懒、再不会有别的。于是他就感到了心疼,一种男人对女人特有的心疼,还有无尽的心酸。”

 

  有个女人的窗玻璃上碎了一块,开始她没有注意,半夜的时候却被惊醒,借着昏暗的光线,她看到一只枯树枝样的手正在拨窗户上的插销。尽管很害怕,但她还是颤抖着拿了一把水果刀朝那只手砍下去,然后她听到了隔壁传来撕心裂肺般的嚎叫,她打开灯看到地面上的斑斑血迹,终于忍不住哭了。

 

  这些事会象魔鬼一样死死缠绕他去想,会使他的情绪更加复杂,紧张,使之他深夜睡不着,常常想起老家,但农村的那种周而复始的柔软生活,也会使他感到害怕。几天以后,这种没有规律的生活,使他患了严重的失眠症,他精神萎靡,心情烦躁,嗓子发炎,头发干枯,脸色灰暗,就连拿东西时手也会不自觉地颤抖。我有时候会在深夜时去看他,他的体质越来越差,经常莫名奇妙地发烧、咳嗽。

 

  11月14日,很晚了,阿米去找自行车还没回来,我担心他过渡的劳累及精神上的困顿,会使他的身体挺不下去,便顺着黑车市场往回家的路去找他。在X巷,我得知这里发生了认车事件,当时,阿米已不在了,虽然告诉我这件事的人,不知道认自行车的人是谁,但从他的讲述中我能肯定那个人就是阿米。他说:“那小伙子像饥饿了几天,目光呆滞,脸上冒着汗,走路像失去了重心,他看到了一个男子骑着一辆自行车,就象发疯似的一下子冲到了自行车道上,死死地抓着那辆破旧的载重车。那个骑车的人,从车上摔下来,对他拳打脚踢,可他还是一直死死的抓着。那个人叫他把证据拿出来,他又拿不出来,还被很多围观的人指指说说,也不知道那小伙子是怎么想的,换成是我,就是丢了辆新车,也不要了。

 

  我回来后,阿米整个人都陷入了极度痛苦的状态,他呆呆的坐着,在黑暗中望着光亮,寒冷使他曲成了一团,他在默默地流泪。

 

  冬天的夜晚有些冷,我给他送去了蜡烛和我唯一盖着的旧毛毯,想着明天就是老板给他复职的最后一天,没有自行车,心里不由自主的疼痛起来,过了今夜,等待他命运的又是什么?我不敢想!

 

  11月15日,阿米很早就出门了,我晚上回来,附近的一个商人送来了他门上的钥匙,说阿米去偷车,悄悄摸摸的在有辆自行车旁弄了半天,被人逮着,爆打了个半死后,送去了派出所。

 

  11月16日,阿米没回来。11月17日,阿米没回来。11月18日,阿米没回来。

 

  11月19日旁晚,阿米回来了。派出所的人知道他偷车的原因,说“给”他一辆自行车,叫他出30元钱去办完手续后领。可他就是卖了他所有的东西,也凑不够30元。

 

  今夜,他的小屋里没有光亮,他萎缩着身子倚在小屋门口,静静的望着对面的一栋楼,透过灰暗的城市夜色,楼上有人喝酒、划拳、唱歌……

 

                                        

                                             2002年11月于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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