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这是一个丰水季节。

巨大的水流，从山涧里奔涌而下，穿过眼前的一座石拱桥流向远方。午后的阳光穿过树林，撒向这座长满绿苔的石桥和桥洞下的流水，光影斑驳。这座美丽的拱桥是乡野中的一座桥，没有名字，朴素得像流过它身下的水。

桥的不远处有两个水潭，有一个水潭里翻滚着一条绿色的龙，看得见它身上闪亮瓷片。

桥的不远处还有一个乡气十足的庙宇，乍一看是个土地庙，趋近一瞧是个龙王庙。沿着高高低低的石阶拾级而上，左右回廊放了六块大石碑，凑近了看，其中最老的一块写的是建庙的序，开头一句便是：“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大殿的门楣上有清朝进士、政治家陈荣昌题写的气宇轩昂的“盘江之源 ”四个大字，门的两边各有两幅对联。大殿上一个身被官服的龙王正襟危坐，旁边有几个虾兵蟹将。不知哪个乡保长为龙王披上官服的，没看清是一品还是二品。他像个逸公，厕身于这个小小的庙堂100多年，从不去天宫争宠，只愿在这个乡野之处做个村官。不过，有人上香足矣！

门口有个面目清秀守庙子的老人，他说：阿子营和白邑两个坝子的水都流到松花坝。

2．闻着雨后寺内的桂花香，我想起初一时候的野营拉练。出发前，老师说我们要从嵩明走到呈贡，然后回昆明。12岁的我们，一人凑被子，一人凑垫棉，两人合睡一床。一个大清早，我们出发，足足走了七天，其中两天一直围着风光绮丽的水岸走着。老师说，这就是松花坝，昆明坝子就靠它灌溉。不过哪一天松花坝垮了，昆明城就会变成一片汪洋。在水岸边走着的时候，感觉松花坝太大了。

那时，昆明南边的人喝着滇池水，北边人喝着松花坝的水，我们都受着上苍的滋养。我们没有被水忧虑过。那时的昆明是个水城，到处是水泗、龙潭和满街的水井。我是在现今二环东路的小河沟里学会游泳的，也曾在东风路的小河边钓鱼、圈蜻蜓，在东风路的涵洞里摸鱼，从南太桥桥墩上纵身跳下，顺水游到得胜桥上岸。

盘龙江、金汁河几条大的水系穿过昆明城流向滇池，到外是纵横交错的沟沟汊汊也最终奔向滇池。然后，滇池成了一个美色汇聚的海，波涛、沙鸥、晴沙、螺洲、芙蓉、香稻，泛舟、荡桨、嬉水。

美丽的高原威尼斯、美丽的东方日内瓦，奏着滇池圆舞曲，用它的清洌的水浣洗着睡美人的长发，梦回千年。

3．80年代末期，我带着女儿和邻居家的小女孩去海埂玩，她们卷了裤腿在水边玩，回来后她们的腿上都长了疹子，儿童医院的医生说，这是昆明疹。这疹子又红又痒又肿，最后长脓疱，淌水，很长时间都不会好。这种疹子让我深深地意识到，这池水染毒了。

80年代我住在东寺街，一位搞饮用水监测的同事告诉我，不要滋着热水洗锅、洗碗，我们这一片喝的是滇池水，里面充满三氯甲脘，机器水一加热变成蒸气，吸进肺里会诱发癌症。她告诉我，每年数十万吨粪便要倾倒进去。

几乎过了不久，偌大一个滇池像个臭水潭，再无人去亲近。

治理、再治理，挖管管、水葫芦、引松花坝水置换。

但是，一切收效甚微。

我们从来没有周密地计划过我们城市。

那些如候鸟一样的官员，来了就要铸就丰功伟业。烧了森林，开荒种了地，围海造了田，不破不立，弄出一些响动之后，他们或被暗杀、或调任、或被处分，昆明总在期望着一个又一个官员。终于，我们变得有些理性，有了河长，蓝围档后又在鼓捣着功在千秋的事。

4．窄窄的乡村小路两旁，婀娜的柳枝拂着大巴车的窗子，车子小心翼翼地行进。我们正在向一块山地上的湿地进发。俄倾，路边闪出一块蓝色的路牌，“火烧营、铁冲”两个战争味道很重的词跃入眼帘。很快进入了一个小村庄，有人高叫着“铁冲到了！”

村子的的有道路都硬化了，显得很干净。家家围墙上画着土土的户县式的农民画，当然也不乏山水西洋画，功夫也不赖。一个老头笑眯眯地躬着背望着我在笑，几个婆姨和孩子自在地在玩耍，我推开一个院子虚掩的门，见类似小洋楼的院子里晾着包谷，旁边堆着些发黄的烟叶。

这个村人均收入2681元，并不是一个富裕的村。

顺着坡道转了个弯，进了一个小展厅，里面挂了些展版，我记下了这些内容：

铁冲小流域，流域面积18.55平方米，总人口1844人，松花坝主要河道牧羊河及一级支流铁冲小河流经项目区

     污水处理流程图   居民住房—污水处理设施—灌溉苗木

     随着村主任的步伐，我们走到污水处理设施的尽头，书生气十足的“城管主任”关瑛从第一块湿地里拔出一把水芹菜说，处理过的污水达标后才长得出来，你们城里人不吃！我揪了一把过来闻，淡淡的芹菜清香沁入心肺。

突然有些感动，这里有六个自然村，他们完全可以率性地像其他农民一样，在自己的土地上施农药、上化肥，收获庄稼和果实，使自己的生活更富足，但是为了水源地的净洁，他们守住低收入的底线，守住祖辈的土地，看护着昆明数百万生灵赖以生存的涓涓细流。

有一种崇高感，在心灵里荡起了涟漪。

5．我的童年很大一段时间是在昆明工人文化宫度过的。

那时的工人文化宫是一个设施十分齐全的娱乐场所，它的大门是当年的护国门，它高大镂空，时常让我想起莫斯科的冬宫那扇大门。进了大门，左手是一片茶楼酒肆，再过去是溜冰有场，西面有一个大大的露天剧院，经常放露天电影、演花灯京戏，也表演杂技和木偶戏，南面有体育设施，东面毗邻着越南领事馆，是一座很漂亮的电影院，园内被冬青围成一个个花园和林荫道。每每黄昏，这里就成了我们的天下。

文化宫的对面是检阅台，那是一个中西式的建筑，中间有拱门，两边是观众席。这个建筑雄浑而坚实，在我记忆里和阅历中，它应是中国建筑中独一无二的。

大约1969年，就像“十月革命一声炮响”，一夜之间，数千人开进工人文化宫，护国门倒下了，没几天这一片夷为平地，据说检阅台十分坚固，用了很多炸药才把它毁掉。过了没多久，这块平地上铺上了四四方方的水泥预制板，再过了不久，我们举着红花、黄花，红纸板和黄纸板，像现今朝鲜人表演“阿里郎”一样，听着音乐，变幻着红花、黄花，红纸板和黄纸板，拼接着巨型的图案和口号。

1970年，刚上初一的我们也被拉进“围海造田”的大队伍中。每天早上，背着一盒饭早早集合到海埂路口，随后走到官庄，再走到七公里，渴了，我们会路边捧一捧水喝，最后走到海埂大坝。领一付挑子，随便找一辆卸土的大车，在旁边铲上几铲土，十分吃力地挑到一个指定位置倒掉，数千年的黑土层上倒上红土，十分地刺眼。一上午，就两趟，之后吃自己带的冷饭，老师给我们一人撕一块腌肉，算是补贴。中午我们会偷偷跑到滇池游泳，这是禁止的。下午点名的时候，老师会在男同学手臂上用指甲划一下，翻白意味着你下了水，也就被臭骂一顿。下午又挑两趟，就可以回家了。学校不再管我们，十多公里，要走回去。上千人涌到七公里，不管什么车都去扒，哪怕只能载上一小段。

过了不久，美丽的草海变成了“五七农场”，红土上长着包谷，但它不结穗，一个劲疯长。

现在，这片土地已经拥挤着各种建筑物，重归往昔已经是一个空空的梦想。

     6．我们原本不知道湿地，因此失掉了草海天大一个湿地，当我们意识到我们将要失去整整一个滇池的时候，我们才重新在生态学里发现了湿地的名称及其价值。

    滇池边开始花巨资建了一个又一工个湿地，在这些湿地上各种水禽又开始翔集，芦花在海风中摇动，让人撩起一点希望。

在远离滇池的铁冲，沿着清悠悠的小河我们进入了一个没有过多打造的湿地，埂子边上柳枝飘扬，一个池塘连着一个池塘，芦花、浮萍以及各种不知名的小草自由地在肥美的水源中酣畅地生长。它们消化着水中的污物，把清洁的水萃取成了“农夫山泉”，叮咚着流向松花坝、流向昆明坝子、流向滇池。

徜徉在这片湿地，心里闪现着一座桥，这座桥从水源地开始，从滇池之滨结束，两个重要的水源地，要靠着全昆明市市民心灵的连接，唤起对水的敬畏、对自然的敬畏。当这座桥连接起来的时候，一弯彩虹会飞架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