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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午岁尾,有来自西伯利亚的风暴抵临。这个少雪的城市的人便高兴起来,可见着一场皑皑白雪,银妆素裹,照相、搭雪人、打雪仗,围炉夜话、火锅饕餮,但这似乎是去岁癸已年的情景。西伯利亚的风暴只舔了一下这个城市东边的脸颊,却把湿漉漉的舌头伸向这个热情似火的城,来了个法国式的深吻。冷冷的天,细雨涟涟,一直两天。一厢情愿的城,别添了一番苦愁。
是夜,打了伞,围着卫城的内环走着。行人稀少,冷雨也把卫城的人驱赶进了公寓,他们瑟瑟地在棉衣里抖动着,让枯黄的灯光烤着脸,把剩余的一点光透过窗帘洒向街面,有点吝啬。街面却大方地用雨水反着光,想把这里的天空照亮。树还是黑黝黝的,像高大的站立的尸体。我孤单地走着,看见一只狗穿着雨衣正一颠一颠地走过一棵树,雨衣的帽子耷拉着,几乎看不见它的头,有根细绳把它连着一个打着伞的女孩。我很想跟那个女孩说:“怎么狗还有雨衣?哎,你瞧,帽子遮着它的眼睛了!”一个孤寂的夜、一条白天是林荫现在是黑暗胡同的几乎没有人的路上,一个男人搭讪一个陌生女孩,我不敢承受那如冷雨般脸。我自觉地朝前走。
我想着狗和它的雨衣,想着人们对雪的期望和灭火一样的结局。白色的雪和消防车的红。很像了这还没过去的甲午。以前那个甲午威远舰的沉没和现在这个甲午没有沉没的日本岛。下了两天雨,有些地方积了厚厚一层水,我不得不趟过去,可是一瞬间,我的鞋就湿了,冷雨沁进来,我故意让自己高兴了一下,哦!靖国神社被淹了。
冷雨穿过伞骨,浸湿了我的羽绒服,它变成了一块坍塌的布,我也渐进式地从一个打着伞的时尚男人,变成了一个行色匆匆的躲避冷雨的男人,再而变成一个孑行于街头的无家可归的人,看起来像一坨树边上堆着的泥团。施蛰存戴望舒梅雨之夕的渴望,是江南登徒子勃起的情欲。而此时的我,被冷雨压缩在一个墙角的旮旯里,我的期望像是卖火柴的小姑娘最后一根火柴里看到东西。
水向地沟里流着,它们告别着雪、又告别了地上的存在。
这让我想起了人世间的种种苦别。一是远别,挥手从兹去,更那堪凄然,汽笛一声肠已断;二是惨别,相爱的人远远的去了苏武牧羊的地方,女的却不得不嫁了矿二代;三是死别,阴阳两隔,世事如常。我们总是在告别中不断退却。
我走着,告别了起点、告别了雨衣狗和拉着狗的姑娘,在一个下着雨的预告中的雪夜,我全身湿溚溚告别了行走、散步和在一次流浪。谢谢了,老天爷给我的法国式热吻。
我在家门口脱掉了冰冷的衣服和潮湿的鞋,我坐进了热和、明亮的房子,这种明亮像是雪霁时刻,我突然想起王羲之的一封书札短笺:“快雪时晴,佳想安善”。
佳想着,佳想着大雪重重地压在这个城里,成就了浪漫人的梦想;佳想着人们老死亡不相往来,鸡犬之声相闻,没有那些苦别的伤痛;佳想着世间的一切都安善。
可是雪不一定下,雨照样冷,那最后一根火柴会不会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