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时候，常常对眼镜这物件产生疑问：一是觉得古人大概不会得近视眼，二是眼镜是科技时代的产物，大概历史也不长。揣着这份疑问过了一些时日，后来在外国电影中见一些洋人拿着一付镜子，费劲而鄙夷地看人、看物；再后来，看越剧电影《王老虎抢亲》，看见剧中人祝枝山也手拿一付镜子，对着人和物傻傻地看。祝枝山属明代大家，时值中国科技最没落之期，这付镜子显然是泊来品。

        初一学英语的时候，我哥来考我，眼镜的英语咋读?没等我说，他便极快地说：隔着玻璃望。又问花生咋读?没等我答：他说：剥的壳壳吃米米。他说的这两个单词，让我想了几天，后来才晓得不是英语。但又一次加深了我对眼镜的认识，也知道了这是眼睛视物的基本原理。

        我年青的时候，经常去看视力表，五米线上，甚至倒退六米，单眼看上下左右方向的“E”，清清楚楚。很多年过去，加上自己父母兄弟均无近视情况，便自诩眼睛超好，想当然自己远古祖先应是蒙古人，大草原上，天苍苍，野茫茫，一切尽收眼底，如鹰的眼睛极目而视天边。

         30岁上下，看电视没感觉近视，但玩魂斗罗、打坦克，发现看不清了，于是逗近了看，常常被家人抱怨遮挡了别人。

        又过了些年，一个朋友坐我的车回家，路过十字路口，绿灯亮了，我突然竟分不清绿灯指向直行还是左转，他告诉我，要去测视力了。

        我一向以一种复杂的心态对待戴眼镜的人。

       “四眼”是对戴眼镜的人最大的尊称。开车时常常遇到前车犹犹豫豫，旁边有人就会说，肯定是个女的，要不就是“四眼”。紧接着一阵尴尬之后，我自我调侃道：我也是四眼！

         四眼大柢与装斯文有关，与憨傻呆痴有关。

         我配上眼镜之后，我的小舅子第一个就露出十分鄙夷的神情，每次见面，他都会找借口揶揄我一下。我在想，你是不是要认为，我从产道滑出来的时候，就应该带着眼睛?

         一个上了年纪斯文的女人，戴着金丝眼镜，对着你字正腔圆地说上三句话，你很快就会反感，她是一个马列主义老太太。这样的女人多了去了，她们未必马列，各种主义倒是真的。

        一个成年人，除了瞎子而外，只要是掉进水沟粪坑撞树的大体可以和四眼对上号，比如陈景润。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一触即跳，肢体变异，神经兮兮、刚愎自用的这类人，也多多少少与四眼挂得上号。

        这就是我发现自己近视之后，很久不去配眼镜的原因。直到遇见一位眼科大专家，他告诉我配上眼镜，可以止住你的眼睛继续近视下去，你的思维还会敏捷起来！听着他的话，我终于去配了眼镜。

         查了视力，看了眼底，测了瞳距，眼镜师问要什么镜片什么镜框?一打听，镜片有水晶的、树脂的；镜框有高、中、低档，那些CD、Burberry的，价格不菲而让人望而却步。

       后来，我终于有了几付眼镜，它让我再次看清楚了世界的模样。隔着玻璃望一一到的世界，模糊幻化为清晰，光学效应使世界比纯粹肉眼看到的亮。现在我已离不开眼镜，脱下眼镜，2米之外的人脸，没了眉眼，是张饼。

        再后来，眼睛又老花了，看远的我得戴上近视眼镜，看近的我要脱下眼镜。也因此，常常发生满世界找眼镜的事。这是四眼之苦，大概是通病吧?

        有一年冬天，在单位食堂吃早点。一桌四眼掺杂了一个双眼，一碗碗热气腾腾的面条端上来，四眼们齐齐地把眼镜脱下来放在桌子上，那个双眼问：你们咋个都把眼睛脱下来，四眼们异口同声地说：热气噻！眼镜是蒙的！这又是四眼之一苦。

        有一年去黑龙江雪乡，只要一下车，瞬时什么都看不见，原来气温一变，水汽马上窜上镜片，待水汽消了，适应好一番，方能看清眼前的一切。这也算得上四眼的一苦。

        戴眼镜，似乎不能同时戴口罩，那股子从鼻子里呼出来的热气像是风箱抽气，镜片上一会白一会蒙，让人恼着不知该摘了眼镜还是口罩。此又是四眼一苦。如果在北京，雾霾怕是四眼不得不喜欢的气体 。

        那些高度近视，他们的眼镜都像啤酒瓶底，这种人摘了眼镜，眼睛凸起，像金鱼。戴了眼镜，像老母猪的眼，一圈圈皮肉透过镜片叠着，像没有散开的涟漪。

        戴着眼镜的主儿，千万不要去打架，你纵有九段功夫，人家一拳杵过来，镜片镜架会戳破眼睛划破脸。眼镜被捅在地上，你便瞎了，等着挨打吧！这似乎是四眼怂的原因。怂了，便儒雅了，于是这正人君子动口不动手！

        当然，眼镜除了解决近视老花之外，亦有装饰功能。蛤蟆镜戴在孙红雷一搭人脸上，酷且增加了匪气。古惑仔出来没有戴墨镜，别人看着他都虚。单位一小女孩，突然间戴上一大黑框眼镜，我问她近视几度?她羞涩一笑：嘻嘻，是个框！原来这世界不少人拿眼镜当道具，怪不得这世道光怪陆离了。

        自己作四眼久了，我也不再自渐形秽。别人鄙夷让他鄙夷罢，人世间不过稻麦沗粟杂种纷呈而已，何必在乎别人说什么。

         我只以为，是读书使人戴上了眼镜。多读书的人也就多了知识。有些伟大而戴眼镜的人，在我心里变得更美更优雅，像胡适、闻一多，而另一些人伟大，但不戴眼镜，如贾平凹、莫言，他们多少有些泡眯肿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