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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志

上昆明(一)黄衫姑娘

热度 6已有 649 次阅读2014-1-11 12:58 | 昆明

  高中同学的妈妈是位律师,经常出差到昆明。到同学家玩,经常听妈妈律师讲,昆明什么地方、什么人、谁谁家怎样怎样。其中印象最深的一句是:昆明没什么好,楼高,人多,车多,灰大,昆明人家里边太多讲究……语气一半抱怨、一半鄙薄,但语意上难置褒贬;语境里,主者听者却都是对昆明这个一般人难有机会去的地方大费唾沫,弦外之音嘛……大意是,昆明这个“大城市”,她去得太多了,好的都已经看完、看淡了,也去烦了;而听众中,却去得少,甚至从没去过那么一个大地方……

  这是20多年前的事情。我就此,从同学的律师妈妈嘴里,对昆明十分神往:楼很高,高到什么地步?车很多,是不是多得一天可以见到一百张以上?人很多,是不是多到街上的人,像生产队集体在地里干活一样密集,灰很大,是不是大到看不清路……

  1987年,高三暑假,我跟父亲母亲说,想去昆明挑沙灰做建筑工,挣点钱花。实际上,是想去看看昆明的楼、昆明的车、昆明的人,以及那位律师妈妈说的“昆明是沙城”的昆明的沙——那沙也会迷人眼睛,让人泪流满面吗?父母自然不放心,开头坚决不允许。我又找见多识广,去过开远、个旧的大伯说。大伯就对我爹说,你瞧,都16岁的伙子了,你还怕他在外面被人欺?父亲不好说话了。我又说,是跟同学去,这同学的舅舅正好是个包工头,会照管好我们的。父亲就完全无话了。

  天色还是黑漆麻古洞,不过4点多钟,我就起来了。井里半桶凉水洗完头脸,背上早就收拾好的几件换洗衣服,父亲在前,我在后,一路望县城高一脚低一脚的,沿着机耕道而去。车票五块七,6点整发车,我们早了将近一个小时。和父亲并排坐在候车室的长条凳上,一直无话。直到临上车,父亲才将还温热的6个煮鸡蛋塞给我,说:“记得,不准谈恋爱,你要高考了,莫放松自己。”我说,嗯哪,不会,我认得呢。

  老旧的长途客车,摇摇晃晃、吭吭哧哧、拖拖拉拉,圭山坡上去只半把里,司机就叫着,让全车30多号人全部下车,推车上坡。一车人呼啦啦跳下车,这个时候不管看起来像干部的衣着整洁、表情严谨者;还是眼睛滴溜溜转,情里揣着些银两而衣着损污的生意人;还是神情时而紧张时而好奇,如我一样的学生娃,都在低头出力推车。个多小时,总算到了坡顶,有人一声欢呼:“好了好了,上车上车。”又再上车,又是摇摇晃晃、吭吭哧哧、拖拖拉拉……

  捱到呈贡时,已是下午6点多钟。一车人一天同处,彼此都神经松驰下来,有生意人就开始对身边的人,讲青年路、讲翠湖、讲五一电影院、讲南屏街……最后这人说,天黑前,我们就进城了。于是我和两个同伴就止不住的兴奋起来,向窗外张望,互相指点着、点数着和我们相交过的车。一个数大东风,一个数拖拉机,我主动要求数“两头塌”的小轿车……

  当晚没有好好睡,原因是到了刘家营工地,吃下一碗酸菜洋芋汤泡锅巴饭的美餐后,已是夜间10点钟。工头说,不准晚上出工地门,外面乱得很,抢人的、不问情由打人的“二流子”,天一黑满街都是,搞不好小命就丢在昆明了……你们死了我不心疼,怕你们爹妈找我要人我拿不出个全尸来还云云……第二天就上工。夜里在工棚里,和年近60的工头闲吹,盘来盘去,还竟然是门远亲,于是就得到了一份“清闲”工作:每天坐在工棚门口一个小场上,把不知从哪里弄来的一根根6毫米直径的旧钢筋,用小铁锤敲直备用。没有硬性的工作量指标,只要随时“手脚都动着点”就可以了……

  工棚也算临街,街对面是家汽车篷布座垫厂的仓库。不经意打眼望过去,仓库门里坐着个黄衣服的姑娘,年纪应该和我相仿。她不时的起身领东西给一个个来人,于是我还看到,她比我高了小半个头,黄衬衫下面鼓鼓囊囊,看得我黑血一阵阵朝着头顶直涌……一连几天,我就这样隔街望她,终于被她看出我的不怀好意。于是她也看我……她看我时,我就低头砸锤,像是专心工作,偷眼瞄见她在忙乎时,我就边砸锤边张望她……这样过了几天光景,有天她下了班,就直直的朝我这边走过来。

  “你有五分钱呢嘛?”她停在我面前。

  “哪样?”我头脑轰隆隆一直响个不停,被我和黄衫姑娘之间第一句话给雷到了。

  “借我五分钱坐公共汽车。”她白嫩嫩一只小手已经伸到我面前。

  我抖零壳战的站起来,摸裤包,老菩萨保佑,竟然还真有几个硬币在裤包里。我把硬币一把的拿出来,举到她手边。她挑了一个五分的,转身就走,背着我丢了一句话:“明天还你。”我呆了。望着她背影发愣怔,看着她一路踮着脚尖绕那些路中间的水塘泥坑。到她拐过街角那座形似碉堡的四层小楼,那一缕黄衫靓影消失不见,才回过神来,坐到砖头上开锤砸铁。

  黄衫姑娘果然守信,第二天又娉娉婷婷出现在我视野里。她换了身白色连衣裙,一走一动,更见婀娜……天知道我这一天是怎样度过的……比坐在长途车那条木车凳上大半天……还要难捱的一个白天总算过去了。下班时分她又一路绕着水塘泥坑过来。

  “你的五分钱。”她用两个白白细细的指尖夹着五分钱递到我面前。

  我擦着手,接还是不接的犹豫着。

  “不要就算了,我买冰棒吃,糯米的,正好五分一根。”她收回去,塞进裙摆的一个小口袋里。

  “呃……你……要回去了?”嗫嚅半晌,问出这么一句。

  “当然回家了,不回家还能去哪点?”她笑起来真好看。我看到她有颗下牙,长得斜了一点点,一笑,尤其显得调皮。

  “呃……回家回家……我住在这点……”我拎着锤,指向身后的工棚。

  “我认得你住这点,你不住这点,还住哪点?”她还是笑。

  我感觉脸上有几千只蚂蚁在爬啊爬,难受,又不敢抓。

  “我晚点回家也可以……我们可以去东站那边玩……四0三厂今晚放录相……他们一到星期五晚上就放录相,不要票,放武打片,我们去看录相。”她不笑了,就看着我。

  “好,看录相。”我又说:“问题是我收工晚……”

  她说:“不要紧,我想好了,我先去我姨妈家吃饭。我吃好饭,你们总该收工了嘛?我来街角那个红砖房——你瞧,就是那个房子,像碉堡那个。我在那个楼脚等你。”

  我点头。

  盼到收工,忙不及吃饭,我就赶紧洗手洗脸,找衣服换。工头进来,冷冷的说:“你要出去?”我说,嗯,我去买点东西。工头说,你莫哄我了,你不是要买东西,你要去谈恋爱,该是?!我不出声了。他说:“你莫在这点练胆子。这点是昆明。一到晚上,满街都是二流子……”我说,我才不怕,我又不是不会跑,等着别人来打我杀我。他愣了一下,声音里也透着狠:“盘起来,你爹和我也是表兄弟,么给是等我带个信给他,说说你在昆明是整些哪样?”我一听这话就软了……我刚来那晚上,干哪样要跟他吹东吹西,盘成什么挂角亲戚?!

  工头见我软了,不出声了,就说:“别个要在昆明作死,我还懒得管呢。你不是说,你还是学生呢嘛,还要考大学呢嘛。么你想想,你作死,对得起你的前途、对得起你的爹妈?你想想,你今晚如果跟着人家出去了,遇上二流子了,被人家打死……就算不打死、打成残废,断手断脚呢,你该对得起你爹你妈?你爹工资不高,差不多只够供你上学吧?你对得起你一家子人吗?”

  我完全懵了。负罪感淹得胸口发闷、脑门发晕。

  工头说,快点走,去吃饭。这两天我就发现你跟对门那个小姑娘,一个望一个,特别不正常……明天起,你去工地学着拌沙灰……拌沙灰也是门手艺,沙灰拌得好、几号沙灰该放多少水泥多少沙,拌成哪个样子,窍门多呢……一个好的沙灰师傅,比一个砖工拿的钱还多……

  ……

  现如今,已经在昆明十多年了。还碰了个巧,买的房就正好在刘家营。

  偶尔会想起这些事。这些少年时代的荒唐事,有时也不能一笑置之。我会就着这个路数胡思乱想一气:如果当年真和黄衫姑娘一起去看那场录相了,会不会是我人生的大转折——恋了爱不读书了,走了另外的一条道?

  刘家营已见不到当初一丝一毫印象中泥污满地、一街坑洼的景象。人呢?她该当已经为人母、甚至孙辈绕膝了吧……那个时候,为什么老家的人,不说“去昆明”,而只说“上昆明”呢?现在的昆明,和那个时候的昆明,仅仅是街景不同,还是心景有异?

路过

鸡蛋
5

鲜花

握手

雷人

刚表态过的朋友 (5 人)

发表评论 评论 (1 个评论)

回复 松吉多吉 2014-1-11 20:44
作者的心真美,可以触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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