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诊所交代杂志的事情。张沉着脸说，只做这一期吧。从去年开始，诊所一直亏损着，张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每次见到他，都是在骂人，见谁不顺眼都要吵上几句，对我倒还客气。我劝了劝他，知道他的伤感和绝望里有表演的成分，但大部分还是真实的。记得去年8月见他的时候，意气风发的样子，讲述对杂志的期待，如今对比判若两人。

        从年初张就在努力摆脱困境，想了很多办法，签约新医生，卖保健品，免费检查和给病人送礼物，甚至想到了创办办一本医疗DM杂志。朋友介绍我去的时候，我还犹豫，以为纸媒的败落是从根到茎的，谁都难以逆转，但见了他还是答应帮他试试——或许真是被他说服了。

        张的想法真的很多，从买药品发财到独立支撑一个诊所，张的人生里充满了各种挑战。但处在一个不断变化的时代里，有些意外常常令人身不由己。他的圈子很大也很杂，每每说起这些，他都毫不掩饰对社会的灰暗评价。对于我，这些好像天方夜谭，虽然年纪相较他大很多，却很少与生意人打交道，他们私底下的恩仇、交易等等，都似乎离我很远。

        在我看，张的骨子里是一个很文艺的人，虽然他的经历里充满了打打杀杀，充满了商场里的坎坎坷坷，但到了心底里，他却有着一点与商人不同的气质。这或许是他愿意将一本杂志托举起来，在一个纸媒萧条的时代。

        我劝了他一些话，劝到最后连我自己都觉得无趣，就好像他当初骂身边的某个护士，我劝他放松，可真正让他放松的除了生计的无虑、兴趣的蓬生，还有什么别的更好的办法吗？我说，要不你跟我一起拍电影吧，既然想跨行，不如来个彻底的。他苦笑，反问，真的适合我吗？我想了想说，其实世界上的事情没有适合不适合，只有愿意不愿意。他不吭声。

        想起来，人生真好像一部电影，有起有落，换做是我，也经历了一次次跌宕起伏。前几天翻书，发现1995年买的几本小说，那是一次卖书之后的精选，当时为生活所迫，我甚至卖过刚买来几天的小说，而留下的则是我最喜欢的，比如邱华栋的小说，那时他还是个毛头小伙，文字里稚气未脱，但却是我不舍得卖的宝贝。

        还有2007年写下的日记，某一天我在广电中心还没有建成的大厦对面坐车时，心里突然冒出一个感慨，如果有一天我可以在这里工作……记得当时我的工作是如此辛苦，薪水是如此低，如果不是人生很快有了转折，或许我已去北京当了北漂。

        然后就是2010年。

        人生总有这么多起伏，才像一部剧情片，有着曲折百转的故事情节；才像一部惊悚片，有这惊心动魄的不断逆转，当然还可以像一部恐怖片，经历着抑郁、自杀倾向和杀人恶念等等一系列的斗争与挣扎。

        我喜欢这样一部电影，如同我早上起来，在圈子里的话：早安，感谢，世界还在。

        记得上一次张为了杂志宴请医院的人，我也去了。深夜酒局散尽，张意犹未尽，让我陪他走一段路。我们两个就在春夜寒冷而寂寥的街上边走边聊，那时他的激情感染着我，让我仿佛回到年轻时候。

        从诊所出来，在门前多站了一会儿，其实诊所刚刚经历过一场大规模装修，但只几个月工夫，一切心血几乎白费。张告诉我，他要退掉一多半诊所的房子，只保留很小的一部分，依旧营业，这也好，留下一点重新开始的残念。

        最早拍微电影的时候，看剪辑好的片子，特别疑惑为什么电影结束的时候，还要特意挂上制作公司的标志，做后期剪辑的那谁跟我开玩笑，说，这是提醒你，继续拍，继续拍。现在想想，有道理，有些东西还在就好，在张，是诊所、是最后一本杂志，在我，是旧书、是日记，还有一点期待拍一部好电影的执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