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志
“带着石头的空白，水的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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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其幸运！能与这样几位阅读、写作爱好者素面相对。
A.
我是我所读过和所记得的东西的总和。——[美]约瑟夫·布罗茨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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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没这种经历和低调惯了，惴惴不安。我在问，我合适吗？”牧梦先生的回复，坚定了她采访与拍摄的决心。之前，三个女孩表示想要尝试摄制类似“一条”“二更”的短视频，却不知什么题材好，她电邮她们：“或者，拍一组兴趣有所交集的人物？”其时，率先浮现她脑海的两位师友里，这位前辈即其一。
第二次见到牧梦先生，是在一次冬夜里的家庭读书会，此前她对其人的认识，基本经由阅读他的文章。
待人接物的牧梦先生，谦善、热情、熨帖。字里行间的这位先生，让人眼前叠印秋天的银杏叶，被婴孩般的嫩黄、鹅黄给浸透了，茁茁在枝头，或翩飞向大地，替冬季降临前的那段日子，染上赤子的气息。那些文章，写人状物议事，记录下经历里的一个个、一段段，有见识，有体悟，有臧否，有悲悯，有冷眼，有峻切，有伤怀，有不安，有繁难，有欣悦，阅读时，一旦她辨出作者行文背后的巧思、讲究，或者识出那位“我”作为一名长年追求自技而艺的写作者，作为一个持续葆有情怀、始终有所拒绝的人的傲气时，禁不住会心莞尔。
他敏感手机对人的异化；他向往“一蓑烟雨任平生”；他“见Ta们都在博客上写农村题材，有一天在会场里，我干脆拿出手机开始摁那篇乡土故事”的小说动笔初衷，带点儿意气，带点儿孩子气；是纯粹凭借了记忆，还是部分倚仗着始自十五六岁开始记的日记？他把过往某些时光打捞出来，把彼刻情境历历在人眼前；他蹲下身去，看见自己种下的鱼腥草，开出了素净秀美的小花……
“人好”“人品好”，交谈中这位前辈喜欢做出的一个判断。
拍摄当天，立在那藏书可观的书架前，她一边告诉自己“果然！”，一边格外羡慕那套《鲁迅全集》。更早，因为准备访谈资料，她寻得先生女儿的一篇博客文章，开头：“父亲的所有雅致，似乎都集中在书上了。父亲喜欢书，借书，买书，也自己写书。”
到底太腼腆，她没能说出自己发现那架上有部旧版《船讯》时的兴奋。要知道，那是《断背山》还没有被李安搬上大银幕拿下小金人时的汉译本，那是汉译本责任编辑努力宣传但效果似甚微的一个长篇。“也许，水比光更古老”“也许，一根打了结的绳子可以把风囚禁”，她忆起安妮·普鲁以粗粝且温情之笔讲述的这个故事的末尾，她记得牧梦前辈的博客头像就与大海、航行有关，所以，她在心头轻轻“呀！”了一声，猜他若听过李宗盛的《山丘》，大约会有所商量地呼应那首歌吧？
B.
不错，人人都是孤独的。但不能因为孤独而切断同众人的联系，彻底把自己孤立起来，而应该深深挖洞。只要一个劲儿往下深挖，就会在某处同别人连一起。一味沉浸于孤独之中，用墙把自己围起来是不行的。这就是我的基本想法。——[日]村上春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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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三四位同性友人，让她不由自主希望与之“欢言酌春酒，摘我园中蔬。”，在她甚至还不知道她们“能饮一杯无？”的时候。想了想，全因为她们眉宇间透着的英气。吃饭逛街、隐私交换、八卦分享、吐槽宣泄……不同于这样的“闺蜜”式交往，她们跟她之间结下的情谊，多属于各自有心地自我建设却无意间滋养了对方，大家得以比肩砥砺前行，稳静地活出树一般的立体与舒展。这样的情谊，如酒，既属于日常生活的一种需要，更超越了日常生活的一般感受而作用于精神。至于“春酒”，有着被历冬方成、季节流转赋予的醇厚。
英气的非闺蜜之一——河边看柳姐姐，是她生平唯一一位线下见了面的网友。
自1990年代末做实习记者时因报道“因特奈特”注册下社交软件账号，迄今，她的网友不过七八人，且都缘于博客的读与写。那也是互联网的青春时代吧？自由、开放、异质、多元，不问来历的人因近似的趣味、价值观而聚。许多博客（blogger）不止于在完全可以只用自说自话的博客（blog）上自言自语，于是，在敞露与隐蔽之间，人们寻觅恰宜的表达方式，注重语言的锤炼，同可能的、可以信任的读者分享观点、交流情感，逾越时空，见字如晤。那通常发生在傍晚、深夜，窗外的星光和案头的灯光织成一件可供安放专注的披风，言说的成篇与及物，维护着写字的环保精神——数量不多但讲究品质，别于日后微信、微博的刷屏，任性、破碎地过度占用他人注意力和心灵空间。至于更早便存在的论坛，纵然江湖，也江湖得年轻、可爱，但凡有才华的ID，终有机会从众声喧哗中脱颖而出。
曾经，才华即护照。
懂得，成了她和她一见如故的缘由。能够懂得，不算特别容易。视阈、慧心、入微的感受力、深湛的辨识力，有了这些，还得加上一份认真、坦诚，方能识照所读见的文章及它的作者。
一日，她接到这位姐姐短讯：“真想什么时候约你像《记承天寺夜游》里写的那样月下散步。”——这可是苏轼予张怀民的“待遇”啊！是了，在别人表示如果可以，来世要嫁给格里高利·派克的时候，这位姐姐斩钉截铁地说，她嫁坡仙。
一泓秋水。一颗慷慨澄澈、理性健全、优雅缜密的心，化作旷广秋水，映照漫天云霞。这就是她眼里的这位姐姐。
C.
我的想象就是我的回忆。——[法]儒勒·列那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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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李成彬先生把他们初遇的情景讲过至少三遍。
一次，在呈贡万溪冲，向她的好友；一次，在嵩明白邑，向她的妹妹；还有一次，在金汁河边，向三位年轻姑娘。他说：“那日我恰好坐的起XXX隔壁，认得了她呢职业，我就说：‘仿我们么，mǒu得哪样学历，只是年纪大点，有点经历。’她马上鼓励我说：‘经历就是学历！经历可以超过学历！’这个话我记了两（三）年啦，这生人都会记得！”
老玉屯本名“老芋头”，取其地貌形状，后来公家做登记时嫌太口语，遂用了读音相近的一个北方地名的主要用字——“屯”。青蓬，这个颇能激发路人美好形象思维的地名，早先却是本地人口中的“老鼠洞”，因其地处山谷之中，抬头难得见天。马料河，则是对昔日“马尿河”的雅化，从前的名字，缘于马帮的马匹长途被吆到此地，见水，低头狂饮，少顷，又憋不住要解溲……
搭载她妹妹和她的车程中，李先生一路讲述沿途种种掌故、物候，那份了然，惹得她的妹妹感叹：“唛！他喈简直抵仿熟悉自己呢每根掌纹一样熟悉昆明整个城北嘎！”
读他作品，文字尚待打磨，难得的是，作者被自己记忆里昔日家园的点点滴滴所使唤，把一切，记述出了一股土布的气息。
后来，她提议小姑娘们把镜头对准这位床头垒得有一座小型书山、一直习惯用铅笔写稿，如同熟悉自己每根掌纹般熟悉昆明整个城北的长者。
D.
所有言说与文字的努力，不是为了表达自己已经了解的一切，而是为了证明自己尚且有多少不了解的事物。 ——张定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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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枕肱望野云”，赵仲牧老师一句自嘲的后1/2，自嘲令人伤感，话里漾着的“随遇而适”却引人心仪。她随口提过这心仪一次，隔一阵子，有位小友对她说：“有个地方……”
她独自攀到那个地方，“野马也，尘埃也”几个字瞬间蹦到心头。那个让人视野豁然的地方，有风浩浩荡荡赶路，云却气象万千地优哉游哉，她站了好一会儿，望了好一会儿，听到自己立在芜杂生活边缘的匀净的呼吸。
天生不擅长跟人打成一片，她自知面对面时过久的沉默容易给小友们制造压迫和不自在，一些时候，她选择跟他们留言、电邮往来。推荐给她那个地方的男孩，不时会留言推荐一些书和电影，有的，她读过、看过，很乐意把自己的心得跟他交流，有的，她没读过、看过，便记下来，心想迟早找了读一读、看一看。
他把他写的小说打印出来请她批评。地铁里，读到那故事里发生在未来的某个片段，她忍不住“哈哈”起来，直到被自己映到对面车窗上的表情给喝住。虚构得那么传神！
她把那叠用铅笔圈过别字、病句的文稿还给他，告诉他情节上的某处突兀。他接过去，吐了下舌头。听到她随后的表扬，依然吐了下舌头。她注意到当天他那件黑色T恤当胸印着一行“你一定也很累吧”。
面对镜头，他对自己写字、拍片的日益进步自信，也对自己身为一个普通人家孩子的未来忧虑。她开不出舒缓那忧虑的方子，她只是在访谈结束后说：“一个追求有趣的人，一个有志不朽的人，Ta从读书、写字、拍片子当中获得的那些无形财富，一定会在某些时候帮助Ta迈过去，甚至上升的。我相信。”
另一天，暮色四合时分，从那个可以从容望云的地方采集完一组外景后，几个人慢慢踱下台陔。年轻的男孩说：“原来今天六一！”
她说：“六一啊？走！绕去看看那片草皮有没有给我们准备一点礼物。”
四位小友，三女一男，为随后见到的那份“礼物”惊叹，它的“体量”也令她意外——那么一大片月光质地的四翅月见草，绽放在夜幕下，清宁，无瑕，一盏，一盏，下凡的星辰。
“可惜收工迟了，没见到这花20分钟就从骨朵到盛开的过程。”原以为这低语只自己听见，不想，第三天，她收到男孩电邮来的一截延时摄影，是他头一日傍晚跑去记录下的那“20分钟”。她跟他商量：“这一段太美，有无可能支援给三位师姐剪到另一部短片里头？唔，其实是我自己想借此做个纪念。^_^”
有段留言他写的是：“亦师亦友真是美好的关系呀！”读见，她回复道：“嗯，是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