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公是上海人,在昆明生活了半生,依然唤这种披针形乳白馥郁的花朵“白兰”。成年后,我渐渐悟到“白兰”这叫法,表明的是花朵的颜色和该植物“木兰科”的属性,本地人“缅桂”的叫法,则表明它们常生长在东南亚,香味甜美如桂花。没能在陈淏的《花镜》里翻到“白兰”或“缅桂”,想来这种植物不似茉莉那样早早就传进了中国。
夏日市区街头的阴凉处,迄今不难见到这样的卖花人,几乎都是年长女性,面前的竹篮里盛了用白色缝纫棉线栓成一对、一对出售的缅桂花骨朵,通常,每对还配有三两片海桐的叶子,青、白映衬,更显生机。花、叶上,覆一块湿毛巾以保持新鲜。
成双的缅桂花蕾买来,棉线往领口、襟前的纽扣上一绕,悬起,这跟人再亲近不过的芬芳,便飞快晃荡出一个爽洁提神的气息场,近旁的人都沾光得着嗅觉的福利。上大学前,我文具盒里塞着两枚袖珍的银色别针——衣衫没有纽扣,也不耽误胸前戴花。
始终没舍得花双倍的钱,买一次稀罕的金缅桂花。
缅桂花配饰、山楂味汽水、水晶葡萄气息、劝业冷饮店凉饺、老乡挑进城卖的装在麦秸秆手编笼子里的蛐蛐儿、小孩子哪里会嫌中水肮脏而甘愿被淋的洒水车喷雾……它们,拼图成我儿时记忆中昆明的夏天。
阿公的白兰载盆里,以至于我印象中这植物只是灌木。把淘米水浇进它脚下土里,如果时节正好,就有机会观察那些自叶腋间冒出的花蕾,一束纤长花瓣,拢成毛笔的笔头。若花瓣张开,又成了一颗略带恣肆的多角星,至少六个角。一直问花贩买缅桂来戴,未扯过阿公种的半朵她们。
听爸爸描述过当年武成路尽头康寿巷里那棵伟岸的树,冠若华盖,四季荫蔽、夏秋芳香了整个院落,可惜住户冒失,常年把洗涤废水随手浇花,终于“辣”死了树。亲眼见过的缅桂树,长在敦仁巷顺城清真寺里,差不多二楼那么高,认出它,我才意识到原来缅桂是种乔木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