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志
好闻的味道
热度 1 ||
人上了年纪，身体会散发某种气息。这气息，不尽然是被嗅觉捕捉到的，但你知道它顽固地存在，一个人的眉宇间、衣褶里。这个老人的气息跟那个老人的气息是有差别的，不好闻的，透着横秋的朽，好闻的，溢出和煦的安。
好闻的老人味，演员朱旭（1930.4.15-2018.9.15）那里就有。
我从银幕上见过的最年轻的朱旭先生，是他年过半百后在《小巷名流》（1985）里饰演的川西县城文人，带着点呆，怀揣着义，又很有些了然洞悉与自作聪明相掺杂的生存智慧。因为对这份生存智慧的谙熟与自信，片中的司马二哥，在乌云压顶的文革岁月里，过得并不凄风惨惨，甚至还活出了些安之若素、自得其乐的况味。朱旭的表演真是精彩，举手投足都是戏，但又生活、真实得很。五十多的年纪，还是年轻了，要到出演《心香》（1992）的耳顺之龄，他身上，才有了一种宛如秋晴般安详的气息。
《心香》里的朱旭，从《小巷名流》中的“哥”升级成了“外公”，跟素未谋面过的、因父母离异而突然被托付给自己的外孙之间，发生了一段悲喜交加的故事。长者的温厚与慈爱，使得电影里的这位老者焕发琥珀那样经久的光泽。
后来，在《洗澡》（2001）里又见到这位祖父辈的“父亲”。他经营着澡堂，跟自己两个中年的儿子，跟每个光顾的客人之间那点点滴滴，寻常，也稀罕。快二十年过去，许多情节已淡忘，只两处仍有印象，一是追债的打手闯入澡堂，他挡住他们，因欠债人是来沐浴的客人，他得保护他，凶神恶煞的讨债者倒也识趣，乖乖退出门去，等着欠债者把澡洗完；二是他喜欢在辛劳过后滑进池子，身边浮着木盘盛着的杯盏和油炸花生米。父子情不多说了，“罩”住普通客人的“规矩”，已成了文物。至于时常的自斟自酌，“唯有杜康”本是怡情与解忧的常规手段，不知怎的看得人有点鼻酸。
电视剧《似水年华》（2003）的剧情是被抻过的剧情，暗涌暧昧的反复，至疏至亲的关系，将错就错的选择，颟稣整整23集我耐着性子看完，跟配角齐叔有很大关系。“尾生抱柱”的故事，因朱旭的演绎获得了合理性，爱，以隐晦、含蓄、温柔、持久的状态存在，比深更深。齐叔的经历，叫人想起某篇小说里一个细节：笃思而桀骜的男主人公，对着自己心仪的女孩说出一句“我心疼你”。嗯，不是“喜欢”不是“钟意”不是“爱”，是“心疼”，是甘愿以一片深情，为你织就一件面对尖锐世界的铠甲。
[ 蒋雯丽导演作品《我们天上见》（2009）]
老先生塑造的角色里，自己格外喜欢的，是《我们天上见》（2009）里的“姥爷”。无可否认，跟我对公公的缅怀有关：小小的院落、众多的花草、J姓的孩子、严厉而可爱的老人……习得一口蚌埠口音的朱旭，会伪造女儿女婿的来信以“教导”外孙女听自己的话，也会恳请邻居大婶关照外孙女应对青春期的生理变化，一切都那么自然而然，素朴地发生、进行着，于是，这部电影“犹之惠风，荏苒在衣。阅音修篁，美曰载归”的召唤，被我铭记到现在。
朱旭先生，天上一切安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