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手机,了此残生。”听屏幕上人此语,她“哈哈”过旋即肃然,因为是犀利的世相速写。社会计算使力建构信息茧房的结果,就是随后推送来这部时长6分钟的《云南,与世界相处的另一种方式》给视频网站用户某,镜头对准的是于坚。
之前,她看的是“凤凰文化”最新《春天读诗》。这节目已迈入第六个年头,有如刻度,一见,便知夏日将至。今春登场的念读者们,于坚念他自己作品《致一位诗人》。
《春天读诗》是她在工作中会分析、学习的短片创意案例,这一回,于坚这一段里的“镜像”情节设计,她觉得蛮有意思。在节奏活泼、不乏诙谐的德沃夏克的旋律里,圆墩墩的诗人碰面了如约前来的另一位圆墩墩的诗人——他自己出演。“多年以后 / 我们面对面 / 坐在一个房间 / 开始点烟 / 你的声音已经生锈 / 斑斑驳驳落在地上 / 却渴望被我拾起 / 再获得青铜的光泽 / 我沉默不语 / 无话找话 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 / ……”中途,诗人陡然换用方言继续,是本地人某种神抖抖品格之表现,也是对“昆明”籍贯素来的自信、傲然?
作品最终表达的是释然、怅然或其他或兼有?理解的钥匙交在读者手中,甚至,性别不同也会导致理解的差异。那个“你”不一定是诗人,一生之中,还有谁也会用某个时刻默默的“不如算了”开启毕生遗憾?那遗憾可以淡可以轻但无疑漫长。是否,因为一次其实极其袖珍的“咯噔”,便导致永远的背对、疏离?
这际遇,这“天时地利的迷信”,因为《致一位诗人》意义空间的开放,容许读者对号入座或得以瞥见别人的故事并为其扼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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睥睨今日中国人多“买买买”“刷刷刷”便“了此残生”的诗人,在片末铿锵道:“我是于坚,我就是云南!”
跩兮兮,但不讨嫌。
“为哪样他们都兴爆人家呢糗?”读过最近一篇报道,她的妹妹好奇。
不过是那访谈部分追忆了“于坚年纪最大,之前在工厂工作时就开始写作了。李勃嘴巴厉害,经常把大家贬一顿,把于坚气得说不出话”。小妹妹那么问,还因着过去细读过一部以往事为蓝本的小说,对里头有人在低年级同学面前抖草自家多双皮鞋之类情节留有印象。
“你喈当年在师附中也学过《报任安书》,认得‘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大龄升学、情路不顺、身带缺陷、怀才不遇,这些,都是实情。你冇疑的诗人在他故旧些呢各种提及首变呢更立体更好玩啦?《两个堂吉诃德》里首那几句,是对《尚义街六号》呢注释;小说里首‘大魏’这个代号——你记得米开朗基罗那尊大理石雕呢名字呢嘛?”她问妹妹。
逮兔子、变魔术般从床脚底下接二连三掏出五六双皮鞋的一幕,她偶尔忆起文中大意,还会“呵呵”。那位带着某种算不得仪式感的仪式感,物质贫乏的年代,对着年轻师弟们“盘点”自己部分“资产”的老伙子,自得里大约还隐隐兑了几分自卑?拿昆明方言来说,当日那表现,属于“憨凶憨凶”——一种敦厚和精明的混杂。
小时候她偶然翻过一本《大家》,被《0档案》诧异到,连忙又读其后那篇评论,里头出现了“一世诗名”“诗歌事故”等等等等,还是读不懂。“不懂”,应当还出于一点别扭的使然——她算术过《作者简介》,认得诗人当年40岁,对于现代人平均寿命,算是……半生?“一世诗名”,会不会为时过早?要等到大学三年级,学化学的同学讲起《避雨之树》《给小杏的诗》《河流》《高山》《在漫长的旅途中》的好——不带夸张、掉书袋地讲,朴朴素素的——她才意识到于坚的可读性……或许她太在意那次物理馆前、“听松”石旁的“遇见”——开启人对白话诗、对云南非常重要的一部分崭新理解,日后再读到诗人譬如《种树者呵你得小心》就会不适,觉得这新作有主题先行的嫌疑,唉,“家门口的杜英树”不再如昔日那棵“避雨之树”,那棵树,在可能的虚构或合成中被赋予了象征和深情,经得起更久长的回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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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当然知道朋友的分享也包含得有鞭策,全文的关键词,只一个“写”字。一小段“……墙角自己长出一棵野樱桃树,大地当仁不让。写。”读得她禁不住含笑,你猜“当仁不让”这个成语在这里充当的是“大地”的谓语,还是“写”的状语?“继续写”这短语这实录这宣言,则先后出现了三次。
曾有年纪长过她的作者直言相告:“我写不出来了……”她有些意外,一是她在为数不多几个场合见过他,留下的印象是怀才尚不够遇或壮志没怎么酬;二来,萍水相逢,对方的乏力以及对乏力的焦虑未必需要说与她。微笑着,她充当“树洞”的角色,走神庆幸自己不过一名业余的记录者。在这个时代,写不出来实属正常,令人失语、困惑的人、事那么多……提笔或敲字宜默默进行——网页上的热度,哦,莫太拿它当回事儿,那让她想起家中厨房里那台电饼铛,摁下开关便飞快热烫,时长,三两分钟而已。
随时间的河流淌,阅读感受必然下降,体验强度必然下降,越来越多的凌乱碎片、插科打诨被推送到人面前,攫取你的时间也考验你的意志,于是,她告诉自己:固然无力并无必要效仿,固然也会对其作品辨证评价,但你要知道,“继续写”,是那位耳顺之龄的诗人抛给光阴的战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