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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尔同销万古愁 http://www.sszs.cc/?252823 [收藏] [复制] [分享] [RSS]

日志

诸神之城

热度 2已有 484 次阅读2019-9-18 23:45 |个人分类:安步以当车| 泉州, 漫游, 交融, 古朴



后来,意大利的卡尔维诺同志写了一部《看不见的城市》,假借马可·波罗向忽必烈大汗追忆自家旅行经历之口,描述了众多这世间本不存在的城市。它们,在不同情境下浮现于卡尔维诺脑海,被称作“她们”才更确切,因为他给那每一座城都取了一个悦耳的女性名字,待“她们”犹若情人。


历史上的马可·波罗,亲身抵达过中国的泉州,在游记里,他唤它“光明之城”。这光明之城,在《看不见的城市》里寻得见影子——有座莱安德拉,那里的居民受到“守护神”和“宅神”的护佑。在泉州,清真寺与关岳庙比邻,佛寺和教堂对面,诸神的居所散布市井,泉州人相信,世间万物有灵。


不需要导航,连问路都省了,在熙熙攘攘的西街上一抬头,就望见了开元寺双塔中西边这座——仁寿塔。八百来年前的设计、建造者,考虑到此地近海的地质和气候状况,地上塔身与地下根基等比例,在不可见的土壤深处,是攫得紧紧的塔的“足趾”,如每一棵苍天巨树网状的本。曾经的大地震,也未能撼动塔上浮雕的那一位位神的威严。


(开元寺内的狮身人面)


(开元寺内的古印度教雕花石柱)

仅一座开元寺内,不同宗教、文化元素的“混搭”便不时可见。大雄宝殿的月台须弥座上,图案顺序排列七十二幅各异的狮身人面,我蹲下身徐徐挪动脚步,端详这一围埃及风。殿后回廊,则立着两根雕花精美的古印度教石柱。大殿斗拱上,二十四位飞天各执丝竹管弦、文房四宝、瓜果点心,她们不是莫高窟壁上身披彩带便腾云驾雾的那种飞天,而是肩胛上有双翼张开的妙音鸟,据说只要释迦牟尼讲经,必定御风而来,聆听,并供养诸佛。她们面容近乎印度女神而背上长出希腊神话里的翅膀,这逾越时空的组合,缘于昔日的匠人对神的“超脱”的信任——经年修炼与领悟所累积成的全知、通彻、慈悲里,怎会容不下一份“交融”之美?


(开元寺的妙音鸟们 @ 一张明信片上)


寺内有座弘一法师纪念馆,关闭中。隔花窗眺望法师半身汉白玉石像,想起“悲欣交集”,想起“一觚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又有两面浮雕石墙,刻的是弘一的学生丰子恺的漫画。近似的笔墨质感,竹久梦二的忧伤、悲观、颓丧与凄美,被丰子恺“改造”成了温良简静、悲悯素朴并雅趣横生。我在泉州逗留的时间有限,却还是无法提速从它们面前经过。不同于希望发挥教化功能而刻意为之的《护生画集》,这些在心境自然无碍时所描绘的日常漫画,才是可以任读者不知不觉间就以为然的。


(石狮饰件 @ 开元寺)


(狮子形大门陶灯座 @ 泉州博物馆)




泉州香火最旺处,大约是涂门街上的关岳庙,在台风警报日的黑云压城之际,进出者一直不绝。关二哥和岳武穆都是我敬重的人,自然要入内致敬片刻。庙中见到的上香者、求签者、摔圣杯占卜者,一律表情肃穆。悬着的对联里,有一副,上书:“诡诈奸刁到庙倾诚何益,公平正直入门不拜无妨”——瞧这度量!

隔壁便是清净寺。因为台风过境的缘故,前后去了三回,我才赶上它开放。这座中国现存最古老的、具阿拉伯建筑风格的伊斯兰教寺,是泉州诸座庙宇中唯一售票的地方,人民币三元。

我在寺中城堞模样的大门楼那里跟低处的芳草对望,又到后院的榕树下享了一下阴凉。“清净”的意思是“心境安定洁净,不受外界纷扰”,跟《饮酒》里那句“心远地自偏”相通。


伊斯兰文化的因子在泉州不时可见。乘公交时,见有一站名为“灵山”,好奇使然,前往。原来是伊斯兰教圣墓所在地,工作人员很热情,引我到展览馆内参观。




(如果你也记得早几年昆明东风西路与五一路交叉处那幢五华大厦的造型……)

灵山距少林寺不远,之前,我去的是那里。上山路上,也见得到碧桂园房地产开发的围挡及广告语“清源山下 南少林前30-85㎡城心铺 稀缺发售”云云。


这一座,当然不是儿时自大银幕上认得的“日出嵩山坳”的那一座,但因着它名字,还是想来看一看。长大后读见《仓央嘉措情歌》里有句“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我第一时间想起的,是老电影里丁岚饰演的白无瑕的眼神。“无可奈何”“无怨无悔”……许多年后,才意识到人生很多情节,在电影、小说、歌词里早早预告过。

大雄宝殿前悬着的“碧潭秋月”,若非妹妹从前提到,草书的“秋”字我定认不出。“春花秋月”是对光阴流转的提炼,“秋月”未必澄净过其他季节里的月亮,却因为秋日的特质而被附加了一些意味吧?秋,是直面寒冷将至而安之若素捧出满枝累累、不言不语焕发田畴灿烂的季节,秋,是藏着人间基本哲学的季节。

往少林寺的半路有几尊石雕小和尚像,估计是新放置的。其中一尊旁,用木牌注了“放下”二字,看得人一哂。


“放下”,一个歧义丛生的说法。放得下的,是欲言又止、举棋不定、在水一方……也总有些是放不下也不应该被放下的,比如在役役日常里终其一生,为心底热情所遭遇的一切不可言说之物构筑一处美好、稳妥空间而暗自努力。


最得我心的庙宇,承天寺吧?缘由无他,唯幽静尔。

当年苏轼与张怀民月色中“相与步于中庭”的那一处,也叫“承天寺”,远在湖北黄冈。弘一法师在泉州温陵养老院圆寂后的化身地,是他曾居留帮助创办月台佛学社并授课、整理古版藏经的这座承天寺。不似开元寺内人来人往,这里,更接近人想象中的修行之所。

承天寺不远处,是铜佛寺,弘一法师曾两度在此挂搭,书写了“铜佛古寺”匾。


再隔一段距离,南俊路18号附1号门上,贴得有一副对联,我用镜头“抄”了下来:“传家有道唯忠厚,处世无奇但率真”。


(一尊精致的白釉弥勒佛像 @ 泉州博物馆)


泉州,作为中国历史上最重要的港口,海事频仍:那些船只与白帆,那些乡愁与苦候,那些风暴与浪静,那些厄运与机会……我穿过一场暴雨,抵达天后宫。这里,供的是中国沿海地区普遍信奉的妈祖。妈祖,原是一位再普通不过的渔家女,她叫林默,不幸溺水身亡后显现神迹,乘席渡海,一心拯救陷于险境的绝望者。个人殒命于大海,却自彼成为越过惊涛骇浪眷顾、庇佑世人的神,妈祖的胸襟,由不得人不将自己的脚步在这院落里放得更轻。


(“静”能生明)


(栩栩如生,大殿顶上的喜鹊饰件)

出天后宫,在南门一带漫无目的地走,有骑楼,有雕花的阳台,有摆放一溜儿玻璃柜台的老式文具店。它们,让人恍若置身曾经的同仁街、南屏街、金碧路、书林街、武成路……我还记得那时的昆明,地方小,人也少,没什么铅华,老实、平淡,印象中总有太阳暖暖地烤着,峥嵘,只不言不语存在某些地方。街头不时遇得到亲戚或挂角亲,短短几句寒暄,就提到了五姨奶,或七表叔,或大堂舅舅,或十一姑奶家的某个孃孃……


咦,万寿路,因着王小波那篇小说的名字,多瞟了一眼,万寿路123号,李贽的故居啊。他青少年时,生活在这里。唔,那是遥远的大学时代,到昆明环城北路边北院里的刘敏先生家交作业,砖红色平瓦铺盖的一层楼小院内,她对我提起这位“不以孔子之是非为是非”的明朝人来。当日老师具体说过哪些,早已模糊,过一些年,有人找我议论她退休后个人生活的选择,听毕,礼仪地笑笑,遗憾那消息灵通人士并算不得认识我的老师。


(“刺桐”的古称,源于泉州曾满城遍植刺桐树。“鲤城”的古称,源于泉州城市的轮廓形状。现在的泉州街头,常见得到鲤鱼模样的瓷配件,镶嵌在建筑外壁,装饰,也排水。)


(搁放了海蛏、海蛎和醋肉的面线糊,一份美味的早点)


(我在拉萨的哲蚌寺,见过或许是这世界上最壮观的油渣堆。我在泉州的街头,见到或许是这世界上名字最彪悍的油渣零嘴——豪味猪油粕! 




泉州的寺庙古老,街巷古老,许多都很古老。“晋江”里那个“晋”,镌刻了中原人士从晋朝开始陆续南迁到闽地的渊源;“洛阳桥”里的“洛阳”二字,记录了祖先们古早时候在中原的居住地——洛阳。桥下,是这座桥因之得名的洛阳江。

站在晋江入海口一带的蟳埔码头,海的腥气包裹了我。这味道甚于在我家乡闻得到的——云南的“海”,其实是高原上的湖泊。沿途所见到的渔村的年长妇人们,多忙于端坐掏海蛎肉,面前,空了的海蛎壳堆成小山。通过在发髻上簪花,她们让一座座袖珍的非秘密花园,缤纷地从头上生长出来。


海蛎,在当地被叫做“蚵仔”,一道海蛎煎,也就被喊成了“蚵仔煎”。村中一家饭店的老板很是周到,由于我是第一个光顾他家馆子的云南人——一定有其他云南人来过这个“古村落景点”,无非不似我这样绕到街巷深处游逛而走进了他家而已——有几分担忧这菜肴不合我口味,又连连表示吃不完的话,可以帮我打包带走(一盘的数量确实多),甚至,附赠了一瓶冰镇可乐供我佐餐。

老板和他女儿并不标准的普通话,我听来亲切。他们的口音,让人惦起张家妹妹,她知我出门不兴借助移动设备导航、查询,专门从福州打来电话表示随时可求助她给“人肉向导”。另一天,很通了一阵子话,终于劝退电话那端的她,无需特地赶高铁到闽中会合了秉烛夜谈,文学什么的话题,隔空交流也OK。

有一回张家妹妹到昆明出差,酒店房间里箱包一打开,I服了her——四卷本《约翰·克利斯朵夫》里的两册,带飞机上读。

张叔叔,张同学,张家妹妹,我生平结交过的三位福建籍人士,说起来都带了那么一丝呆直,叫人珍惜。



(已故台湾作家袁哲生,淡江大学西洋语文研究所硕士,写小说却偏好用闽南语。当方言同乡土景色、风物和人糅合在一起,自有风味。)

自蟳埔渔村去洛阳桥的路上,狂风大作。运气真好,下了公交,艰难行进一阵后,发现天空慢慢明亮起来。


修建迄今已逾千载的跨海大桥洛阳桥,结实耐用如故。它的桥墩,特别的船筏型。在古人的聪慧面前,你只有叹服的份儿——他们早早想到了利用养殖繁生的牡蛎,“活生生”地牢牢粘合住桥基与桥墩,坚固桥体。伫立桥头,见往来肩挑扁担劳作者多是妇女。桥下,顶着烈日,两位中年女子正捞取虾或其他,裤腿挽得很高,讨海的一种方式。


(月光菩萨,叫人再难忘记的“低眉”……)

洛阳桥的主持建造者,桥边村中有座蔡襄祠纪念他。关于“苏黄米蔡”这“宋四家”的一种说法,小时候从家父那里听来。爸爸转述的,是他外祖父黄筱庭教他习字时的告诉:蔡京因为人品鏖糟,字写得再好也为人唾弃,干脆用人格高尚的蔡襄取而代之,虽然后者的书法造诣的确不及他。所谓“架桥天地老,留笔鬼神惊”,概括的是蔡襄的政绩之一,以及他艺术修养直至品质情操的水准。


自蔡襄祠内一块碑上,读见古人如此好评一位男性:“性纯而姿丰,言温而气和”,他们深信,一个人,“德厚而流光”。





在泉州,遇到善意,遇到热忱,遇到包容,遇到古朴,这里,是今后还会再来的地方。也明白,毕竟是过客,这座城市的肌理,是我没有触摸也无法触摸到的。曾经,艳芬姐姐提起她的家乡、她的族人,那个临洱海、面苍山,被“习习春风”拂过的村落,我也短暂居留过,在《五朵金花》《洱海情波》等等媒介形象塑造的勤劳善良、能歌善舞之外,在我自己身为客人得到过的礼遇之外,姐姐说:“要等你当了他们呢媳妇或者姑爷,才认得不容易,辛苦呢。”她少小在外求学、工作,有过入乎其内的体会、观察,也能出乎其外地认识、思考。至少,包括泉州在内的闽南地区,至今仍保持着宗族大佬主持大小事务、一切他说了算的传统,而男女婚嫁的彩礼、嫁妆金额,据说很是可观……


若要给出一个再来泉州的理由,我会说自己中意这座诸神之城,尚在今日中国的二三线城市之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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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评论 评论 (2 个评论)

回复 张稼文的业余 2019-9-24 20:29
地球上到处都有隐形的城市。卡尔维诺这小册子,早年我读过很多遍。
回复 盲刺客 2019-10-8 12:48
张稼文的业余: 地球上到处都有隐形的城市。卡尔维诺这小册子,早年我读过很多遍。
是呢,陈实译为“隐形的城市”。不懂意大利语,只能主观认为“隐形的城市”暗含主动不被看见之意,“看不见的城市”则似乎带着人视而不见或想象力短缺之意。

“马可•孛罗”的译名令人不适,但通过那狭长的小册子第一次晓得有“散文诗”这体裁,后来偶尔见到一些美文,觉得是假散文诗。

遥远的中学时代,省图的大厅里还悬着油画的马恩列斯肖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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