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岁,在北学楼四楼一间朝南教室,遇见《我感到了阳光》。平心而论,我的同龄人里不止一人写得出精彩过它的作品,但时间指针拨回这首诗被写下的1980年,它格外可贵。
某日同 @牧梦 先生聊近况,知他最近盘花园做体力活时间多些,每欲结合疫情写点儿什么,想法很多,又总搁下。这位前辈至少有医学、写作、传媒三重背景,提笔或落指时的“彷徨”大致猜得到,他还提到了索尔仁尼琴。不久,读见他新作《要是太阳也戴上口罩》(https://www.toutiao.com/i6819575086069056008/?tt_from=weixin_moments&utm_campaign=client_share&wxshare_count=2&from=singlemessage×tamp=1587806553&app=news_article&utm_source=weixin_moments&isappinstalled=0&utm_medium=toutiao_ios&req_id=202004251722320101290351392DA87404&group_id=6819575086069056008&pbid=6808390816790234637),自以色列一位画家给当空的月亮添上一只口罩切入,言病毒的“功能”,钻石切面般多维,文末一句“要是有一天太阳也戴上口罩,人类会怎样?”读得人心一惊,忍不住留言:惟愿这设问是警笛一响而非预言一句!
(图片源自网络)
索尔仁尼琴,或帕斯捷尔纳克,或阿赫玛托娃,或伊萨克·巴别尔,或瓦西里·格罗斯曼……苏俄作家多长于以厚拙诗情叩问灵魂,他们笔下展现的现实社会的脉动,既具备道德张力,又经得住“美”的拷问,由是成为写字的人面对绝缘于轻浮的话题时躲不开的标杆。
历时39天,我们的包裹终于钻出纳尼顿这个“黑洞”,抵达好友手中。因为寄EMS,反应过来“口罩”的英文单词是“mask(面罩)”。造词是件也偶然也必然之事儿,“嘴”“脸”之别,既关乎缘何疫情初期在海外佩戴口罩容易遭污名化,也在“隐喻”的层面赋予了“口罩”远超“防范病从口、鼻入”的意味,至少,汉字库里有个大可以望文生义的“噤”。
“要是有一天太阳也戴上口罩,人类会怎样?”
写下这句子的人,有部近作《日子的诉说》,序言出自他家千金的手,题为“寻找光明”。这动宾短语是描述也是祝愿,明白“光明”的意义的人,因漫画中月亮这夜之亮瞳戴上口罩而有所思,更会忧惧那并且以其光芒参与着建筑人心的太阳的命运。
我凝视屏幕上的这个句子,仿佛面对吉卜赛人手中那只水晶球。
写下少作《我感到了阳光》的女诗人,我曾在图书馆书架上见到有本她的诗集,书脊上,“我的纸里包着我的火”几个字。第一时间自作聪明:“以纸包火,‘谜底’岂不就是夜幕下照明的灯笼嘛!”
肤浅只属于我,这书名来自一首《白纸的内部》,它的最后两节写到:
“不为了什么
只是活着
像随手打开一缕自来水
米饭的香气走在家里
只有我试到了
那香里面的险峻不定
有哪一把刀
正划开这世界的表层
一呼一吸地活着
在我的纸里
永远包着我的火”
履行被社会性别所规定的“操持家务的贤妻良母”角色,同时反向实践着曼德尔施塔姆那句“所谓日常生活,就是对事物的夜盲症”——毕竟是诗人,她的“日常生活”不是你、我的日常生活,固然“心平气坦”“温顺”,但,一饭一蔬间,她嗅得见“险峻不定”而非“岁月静好”。
你看,写诗是一桩雄心勃勃,诗人在完成再现的同时也完成了表现。
(2020春,戴口罩的“老昆明人”。)
再一次,建设路坡底的新知图书城里,同学指给看于坚一本《棕皮手记》,我的目光却被它隔壁的、同一个“诗人随笔文丛”系列之一《手执一枝黄花》牵引——封面上那朵茁茁的向日葵!
执着昂首朝向光芒。我敬向日葵这金属质地的秉性。
能说诗人写散文随笔不输甚至出色过他们的诗作么?不论于坚,还是她。
然后,陆续读到两册《上课记》。它们的作者曾在第一卷的《前言》里写:“我相信哪个人都有良知,同时,哪个人又都有苟且。现实正是我们每个人造就的,现状的令人沮丧是我们人人参与的结果。我们常常不是困惑太多,而是太过自私太过实用和太过明晰。谁都能判断对错,但是放弃了对和错的评判和应有的坚持,疲惫懈怠容身于现状,主动地成了它的推动者。一万种悲哀,这是最悲哀。// 在今天,一个自认的好人总不能什么也不做,总不能继续束手待亡。哪怕多数人都在侧目观望,认为我做的这些全无意义,渺小微弱,甚至是飞蛾扑火。如果它完全是徒劳,也要让这徒劳发生。”
2020年4月底,见到有人纷纷转发她的诗、文,我莞尔:用心尽力“悟”人子弟,并非100%地徒劳。我莞尔:太阳也许会被蒙上口罩,但阳光永远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