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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尔同销万古愁 http://www.sszs.cc/?252823 [收藏] [复制] [分享] [RSS]

日志

是名词,也是动词

热度 1已有 482 次阅读2020-5-20 22:50 |个人分类:彩虹牌钢笔



—1—

“你觉得该用蓝黑墨水还是纯蓝墨水?蓝黑的稳重,纯蓝嘛,好像更温柔?”

“哧!”这与其说出自我口,不如说出自我鼻孔的声响,让对面那家伙一愣——原本嘛,“温柔”这个词从你他妈的嘴里窜出来就是一个冷笑话。

虽然这莽汉把我从黑罐子里放出来后连赔了一串不是,我依然不会原谅他。我是在出门去买好吃的的路上被他给劫来的,他“公公”长“公公”短地向我道歉说出此下策“请”我来是因为怕我不帮他的忙。我们水黾被人类叫做“写字公公”没错,可被这莽汉这么接连一喊,只有三个字:不——入——耳。再说了,论年纪,我可还是一枚少年郎呢。

莽汉要我帮他写一个字。说出那个字时,他竟反差地显出一丝羞涩。他说的,是“爱”。

为尽快脱身,我主动提出用蓝黑墨水和纯蓝墨水各写一个“爱”,供挑选。写都没写,莽汉便连连道谢。

飞快写毕第一个“爱”字。最后一捺,我拖得颇自得,不想莽汉一声“不对!”险些震破我耳膜。

“不可能嘛。”我嘴上这么低语着,还是低头又检查一遍。

莽汉说我写得不太像“爱”。如果不是被他那黝黑国字脸、荒草式的眉毛和两瓣气呼呼的厚唇正对着,我都快脱口而出“You can you up!”了。

“哦!”,我反应过来,用脚尖重新蘸了墨水,写下一个“Love”。莽汉看看它又看看我,继续声如洪钟,一字一顿:“我请你来是帮写字的,不是来画画的!”

画画?

好吧,莽汉他把个“Love”当成了线条图案……

没辙了。深感对面投来的目光压力的我,无措地再用脚尖划出一个日文的“愛”字,笔锋尚未完,但听一句“对,对,对,要的就是它!”兜头而来,里头盛满了欣喜。

他妈的他懂日语?!我疑惑端详自家这“作品”,顿时醒悟:日文“愛”字未经简化,中间尚存“一颗心”。倏忽间,莽汉那凶恶面孔,竟洇开一团薄薄的蜂蜜色光晕——收到这个“愛”字的人,无论是他孩子、父母或妻子,那一刻,算得上幸福吧?

你看,我就是这么一只主观的水黾。

莽汉送我出他家小院。他将我放到一片竹叶上,再置于一条清渠中,让青舟/轻舟载我回家。

徐徐微风,吹得我做了一个决定,那什么好吃的,今天就先不买了,待我去搞打一捧萱草、一枝玫瑰,请它们代我说出我也想要说出的那个字。

你看,我就是这么一只简单的水黾。


—2—

那妇人进了我的小店,说是想买一只手套。

殷勤得很,我迅速排出五双。

妇人表情里多了少许羞赧,她说她只要一只而已。

“这个……抱歉。”

“是我为难你了。”妇人低声道,再轻轻一莞尔,转身离去。

一整天,头戴一顶大方的玫瑰灰帽子的妇人神色里某种成分不时闪现我眼前。傍晚打烊后,我从冰箱里取出春天进城时携来的浓缩桔梗花汁,一滴兑成半杯,足以染蓝我洗净了的十指。

就像在家乡时那样,我用左右手各自的食指和大拇哥搭成一个蓝盈盈的“窗框”,去望见那妇人的从前。

过去十年里,她的体型变化不大,比新婚时清瘦了些。因为有了孩子,她的父母偶尔也同她往来,那种客气的往来。孩子上小学前,母亲提出可帮她照顾,她笑着拒绝了,自己承担。她同丈夫分了工,各司其职兼协作,从两个人到三个人的小世界,过渡得倒也自然。现在,孩子入了小学,他们卸去一些任务,又增了许多任务,再加上各自原本的“8小时内、外”,中性的说法是“忙乱”,贬义的说法是“抓狂”,褒义的说法是“充实”,她和他选择让“充实”的成分最多,“抓狂”只是偶发。她家里有一盆文竹,不知不觉爬了半个阳台,她从来没忘记过给它浇水,他则记得过阵子就修掉发黄的叶梢,再追施一些肥料。

她父母同她的裂隙,源于她的丈夫——当时还是男朋友呢——的独臂。乖乖女第一次用严肃无比的口吻对爹妈说话:“他是比别人少一条胳膊,可是,许多人有不起的,他有!”

“他有?他就是小说里的杨过,我也不能眼见着我囡受委屈!”她妈妈说。

“你认不认得《神雕侠侣》为什么不写完结婚生子再结束?”她爸爸问。

“我认得。”当年的女孩答。

“你认得?”她爸爸嘴角浮现的,应该叫“讪笑”吧。

现在,她想买一只手工织的手套给丈夫做礼物。买一双未尝不可,她俭朴惯了,没转过这个弯来。

我原打算现时织一只给她,又怕赶时间失了水准,索性还是送一对,只不过……

“妈妈,我看见一只狐狸!”街边有对母子正在赶路,背书包这事儿由他妈妈代劳了的男孩嚷了一声。他妈妈赶紧喝他:“别瞎说!”男孩继续:“真的!它尾巴是红的!毛茸茸的!”“再瞎说,就要被当做发高烧说胡话拉去自费检测核酸了!”听了他妈妈这话,男孩蒙面的口罩下端,有个地方突了一突,他吐了吐舌头,大概。

我也吐了吐舌头,心想“好险!”——直到站在来买单只手套的妇人家楼下报箱前,我才决定了把一双手套中的另一只变成一朵毛线芍药,这花,可以别在她那顶玫瑰灰的帽子上当装饰,很配。趁晨曦只是微露,我飞快用自己的尾巴拂过那只手套,它原被我织得精细,所以嘛,现在的新模样也不赖。



—3—

入职半年,我接了这份任务。别人会嫌,我不。武侠故事里,哪个好汉没经过点儿“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只要小芊她能理解就好。

后来,是小芊默默帮我订制来了一件蛛丝质地的邮递员制服。

我们这家邮政公司聘用的邮递员都是风,只不过,有的风比另一些风跑得更快,年纪轻是一方面原因,没有陷入职业倦怠期是另一方面原因。得知我接的新任务为何,小芊从头到脚打量我两遍,说出了我正想说的话:“得穿上专门的制服再出门哪!”

此去迢迢,郑重其事。对一股风来说,没有比蛛丝更不成为行程负担的衣料了吧?

我的新任务,是把一封由蚂蚁小姐回复的信送给火星。据说,在此前那封火星的来信里,表达了希望同蚂蚁小姐做一个约定的心愿。

从前望文生义,我以为“光年”是时间单位,现在因为穿过苍穹送一封信,我才知道原来它是长度单位。

火星和地球之间,最近时也距离三千四百六十万公里,那该是多少光年?

后来,小芊问我:“那么久的路途,你就没想过偷看一眼蚂蚁小姐回信的内容?”

“还真没想过。一是偷看不好;二呢,我多希望这段超级异地恋有一个美好结局!”






—4—

据说那天围观这场直播到最后的人都看清了我的尽头牙。

因为领导一句“没有谁比小叶子更合适啦!”,我硬着头皮被围观。

没错,我名校博士毕业,年轻,长得也不寒碜(自评90分吧),可当这些叠加成一份“合适”时,只能说年纪限制了我们领导的想象力。因为它们,都不算直播人士的必要条件。

我们单位,是这个地球上为数不多还没进行过直播的单位了。我们单位,是一座植物园,原本,常年的研究、持续的科普、四季的参观……不都是绝缘于喧嚣的么?现在,“直播”潮委实避不开了?

领导吃过的盐巴毕竟多于我吃过的米,他告诉我:“不是要你去当网红,而是,就当他换个平台搞搞科普啰!这样,年终总结咱不也多一项‘互联网+’的内容吗呵呵。”

我得做做功课,就按直播平台规定的话题开始——一名“单反大爷”发现,这个寒冬万木凋敝,唯独我们园中一棵棠梨树繁花胜雪,他把拍得的相片迅速上网后,我们单位旋即遭到热议。

一个半钟头的直播,很累。观众发言不断原是好事儿,但他们以“交流”为名进行的热情洋溢的自说自话真不好玩儿。头一次,“植物学博士”这身份令人尴尬。

“视频交流”环节末了,有人问:“棠梨花在1月初开,除了您刚才解释的‘反花’现象,还有没有其他可能?”

“有!”

画面上,我识得出那人“愿闻其详”的表情。在说出随后的话之前,我深吸了一口气。

“这棵树知道自己的意中人三天之内会经过园中那条小径,于是竭力绽放出满枝鲜花。”

我还来不及去看线上众人的反应,只听那人又问:“就是说,一棵树居然会因为爱上了一个男的……人而违背自然规律在冬天开花?!”

“你觉得那棵树的性别必定是雌的?”现在,轮到我来发问了。

“难道还有一株男,不,一株雄树会因为爱上一个女人而逆季节开花?”

这“答案”听得我“哈哈”不已,直到露出了尽头牙。


—5—

这间韩国人开的咖啡馆,饮品普遍偏甜,我喝一口便不愿再碰。跟那位特殊客户约见在此,不过图这里人来人往。

特殊客户预付定金的前提是“同你们公司的负责同志见一面,见真人的那种,不是发讯息、聊视频。”这一单利润可观,我自然答应了。

在等待那位特殊客户的十分钟内,一些往事碎片纷至沓来眼前,小学时铁皮巷出没的那个暴露狂,大学时文学社里喜欢不时“酬唱”几句自以为很“湿”的段子的男女诗人,在网站上班时目光油腻的上司、初次见面就动手动脚的海归相亲男……该客户的网络头像,用的是真人相片,像素不高,看得出是名中年男,其貌不扬。

想那么多作甚?水来土掩吧。

他来了,头像即本人。他一开口,称我“小妹妹”。要知道,自21岁入职场,我都被叫了快十年“老师”了。

他问:“小妹妹听说过‘牛郎织女’的故事吧?”

我强忍住“不就是那个偷看人家洗澡、藏起人家衣服的孤儿‘屌丝’跨越阶层抱得美人归的故事么”没出口,说:“先生您给我讲讲?”

他又说他从每年牛郎织女鹊桥会那地方来,之所以找到我们公司,因为从前年起,当地喜鹊数量越来越少,迄今还剩下的,肯定不够搭那座供那对夫妻365日方得以一聚的桥了。他说他把我们公司以往的产品、项目统统琢磨了一遍,觉得可行,但有需要加强的地方,所以,他说“小妹妹你这宝贵时间我还真不能不占用,我得当面给你沟通啊!”。

左一声“小妹妹”右一声“小妹妹”的这位特殊客户,倒丝毫未曾质疑过我就是“公司的负责同志”。

忘记说了,我们公司是一间“人工造云”公司。现在,我们接了一个新活儿,为今年的牛郎织女相会建一座结实的“云桥”。那位特殊客户说:“人家两口子一年好不容易见一面这习俗都成百上千年了,现在,因为环境恶化、喜鹊搬家就‘咔嚓’一下断了,这不让人心里亏得紧么?!”

这一年的中秋,特殊客户给我们公司送了十多箱梨,表达谢意。我说:“肯定不能收呢!您是付过费的。”他说:“可以收!这个在老外那里就叫‘小费’!”

从头到尾,我没告诉他,为了确保“云桥”的结实,公司光是硬件添置的投入,就超过了我们收取的费用。

我觉得值。


—6—

我的目光逡巡一圈,跟定了那条雪白小蛇。

如果你也知道大部分蛇的前行速度跟人的步行速度差不多,再知道了我和我的同类们的前行速度每小时可达80公里,便不难明白此刻的我该有多么耐心。

耐心,只因我无意间听见了雪白小蛇出门的缘由。长途一路“S”而行,不过由于他妈妈叨念了一句“好久没吃到糯米包蜜枣了”,他便决计一定要采购到。他真憨,出门都不翻翻日历,不知端午将近,凡有人烟处,就有雄黄。

悬驻高空,我听不清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正被风的指头抚出沉郁的声响——我的注意力,都在小蛇那里。

我思念我妈妈。

终于,眼见小蛇绕来避去到得一家店铺,买下九个糖枣为馅的粽子,又吃力地叼住它们踏上返程,我的耐心到达顶点——俯冲过去,猛地将他衔住,带他骤然腾空、翱翔,很快抵达家门口。

小蛇显然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惊魂未定地看着我,我不确定自己的表情可否被另一种生物准确理解,我那是冲他笑呢。而他目光疑惑,不解自己竟然没有成为一只长辈们告诫中眼神犀利、手足利落、心肠冷酷的老鹰的晌午。


❀     ❀     ❀

四合院四角的干香柏、会泽楼阶前的银杏、钟楼下的白梅、怀周楼旁的海棠、物理馆后的龙竹、情人坡侧的雪松、北院遍地的晚花(四翅月见草)、附中门口的梨树……

“你既认真看过它们,又在逸夫楼里翻过《夜航船》什么的,就该知道树梢草茎上挂了多少露水,就会盛着多少故事。”

这话,她信。





路过

鸡蛋
1

鲜花

握手

雷人

刚表态过的朋友 (1 人)

发表评论 评论 (2 个评论)

回复 张稼文的业余 2020-5-27 14:03
这几个故事有趣,有意思。
回复 盲刺客 2020-5-30 21:35
张稼文的业余: 这几个故事有趣,有意思。
稚拙。见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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