赠过我作者题词版《云南记》的师长发来《雷平阳新作五首》,附了一句“圈里都在转,我只能说我真的不懂诗”。
“不懂”,估计是因为乍一看雷平阳的诗和散文并不存在分明的泾渭?
“么那些转发者咯评说句把表达赞许或异议?还是就以转代赞?”这么问的我,自己都嫌憨。
“以转代赞吧?”
前三首不差。《照亮》中的“凡人佛陀”,《闪电与桉树》中的“井中蛤蟆”与《蝴蝶》中的“洛克的丽江蝴蝶”,被诗人从地方、从地方史中挖掘出来,瞬间有了那么些意味,一点神秘,一点幻觉,一点繁复及至宿命……它们便是意象。因之,我不认为雷平阳的诗只是分了行的散文。
却也没给人多少惊喜——诗人从前写过近似之作,同为云南作者的于坚的文字里,也能寻出一些交集,也即同一个诗人的诗与诗之间,此诗人的一些诗与彼诗人的一些诗之间,就技巧的不太显影与质地的颇为朴素达成了一致。我唯心地相信,是“云南”这个文化地理所施展的魔力,促成了这种一致。
写下与云南有关的这三首颂歌或挽歌的诗人,不算超越自己。
第四首《几行》,拢共七行。
“几行”这名字,能指层面上近乎于“无题”,一旦联系诗中拟人化了的“雨”来看,作为一个表示成行之物的量词,它说诗句,更说雨串。
渴望嘉澍天降的“古老的种子”与“下在了大海上”的雨行之间的错失,一幅自然的画像,何尝不是人生、世界的某种无奈、困局?
这隐喻,够人慨叹一阵子的。
“雨带着疑问一直在下 / 但下错了地方 / 下在了大海上”。眼高手低的我,想说居中那句,宜删除。
特别有意思的是最后一首,《一首诗的两种结局》。索性将全诗两节并列——
“我们一直在大海练习跳水 丨 “我们一直在大海练习跳水
一万次,身体插入波涛之前 丨 一万次,身体落入波涛之前
后脑勺都以毫厘之差 丨 后脑勺都在毫厘之间
避开了致命的金属跳台 丨 磕上了致命的金属跳台
有可能发生的 丨 不可能发生的
死亡,没有发生 丨 死亡,悉数发生
一个偶然的幸运事件在海边 丨 一个偶然的悲剧事件在海边
疯狂复制。如果上帝 丨 疯狂复制。如果死神
没有守在跳台上 丨 没有守在跳台上
你所看到的事实就不是真相” 丨 你所看到的事实就不是真相”
如果标题为“一次跳水练习的两种结局”,以上,不过是回车体的刘以鬯之《打错了》,文字版的《机遇之歌》《滑动门》或《罗拉快跑》,但诗人毕竟是诗人,宛若一个哲学命题,“你所看到的事实就不是真相”,对于一首诗作,“正解”和“误读”是它的两种结局。
世间本不存在绝对的正解,好的作品,不止于被知音,还会经读者的诠释得以开阔、丰饶,前提是,那读者携带了不隐恶的勇气和不虚美的真诚。
这个时代储备的“正能量”太多,“美好”“温暖”一类褒义词太泛滥。身为一名普通读者,我最大的幸运在于无需背负“取悦”任务,只消与文章素面相对,如果动心,那必是简简单单、干干净净的情不自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