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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志

马儿。生快!

已有 308 次阅读2020-8-24 07:55 |个人分类:彩虹牌钢笔| 挚友, 平安喜乐, 童话, 小马, 思念



我出门出得不是时候。这一季,稻田就是大地上迸出的光,灿烂得直晃人眼。忙活的人,少有发现背上托了一口酒缸穿行村中大路的我。有一闲人只瞟我一眼,便飞快掏出手机咔下一张相片“在线识图”,然后,对着跳出的答案说了句“我艹碉堡了!”便急于发“朋友圈”。他讶异于屏幕上显示的“系统忙,稍后再试”,很快,一组推送来的视频引开了他。

我就要走到村尾了。

大学生屠苏一出家门便望见了我。他招呼我:“可想来家里喝口水?”这话脱口而出,因他识出了我的倦态吧?话音才落,他又低声嘟哝了一句:“我当自己是猎人海力布了?”

我的上眼睑飞快一垂一升了两下。于是,有了屠苏目光诧异的张嘴招呼:“你……当心门槛!”他会了我的意,转身引我进他家小院。我把脚步放得轻得不能再轻,还是听得出“哒哒”。

院中葫芦架下有一眼井。如果说屠苏一家在这村里心存两分自得的话,这口井算其中一分,属于屠苏——当年,他爹听从念小学三年级的儿子的建议,买了俩三轮车兜白沙铺到井底,自彼,汲上来的井水经过过滤清澈极了,再不止从前的冬暖夏凉一个优点。另一分自得,属于屠苏爹妈——儿子可是村里第一个考上清大的呢。

我猜,屠苏以一遍遍打上的井水款待,而非牵我到河边,因他嫌河道水面上飘着的那层泛着七彩色泽的光可疑。

“你可听过‘温润’这个词?”屠苏应当是在问我,也似自言自语,“你饮水的动作、神态,便是‘温润’二字。呵,我怎的这么话痨?也不知你喝饱了没?”

屠苏同我在他家门口作别。他行路匆匆,手里拎着不轻的物什往自家田埂上去,方才若不是返家取它们,他和我也不会邂逅。望着那背影远去,我决定了将背上的缸就送给这小伙子。

是一位老者托我将这口缸送人的。他问他是不是让我为难了。我心里说“是”,却不忍流露,只左右摆了摆脑袋。他说他知一定难为我了,但他自己的体力已不足以完成这事,只有拜托我。把据老者说酿得出五色之酒的陶缸卸在屠苏家门边时,我又觉有些负了老者。当日,他嘱我为这口不寻常的缸觅一位懂得酒艺的人,可我这一路迟迟未能如他所愿,京城高校里念古典文献专业的大学生,好歹认得“酒分五色”吧?就算认不得,至少……他是我长途中遇到的招呼我休憩饮水的唯一一人。

后来的事,我捡其中一些说吧?

屠苏猜出那口缸是我留给他的,低语着“那我先帮你保管吧!”将它抱回屋置于一隅。他将它内外擦拭了好几遍,再打来井水,倾入,自己蹲一旁观察。不多时,缸口似有了氤氲,一股奇香伴着一些透明之物且飘且流出来,屠苏一愣,连忙茶几上取来一只玻璃杯,那透明之物也便注了进去。注满的过程不过半分钟,却在这半分钟内,旋出了青、红、白、黑、黄的颜色,它们追逐、拒斥、交融,迷幻,但绝无浊意。很快,颜色消散,复归透明。

屠苏呆呆地喝了半口杯中物,旋即转身端了那杯子奔院中去,嘴里喊着:“爹,爹,你来尝尝!”

酒缸只是屠苏一家父母儿子三人的秘密。他们也曾关门讨论过要否借它酿酒“创业”,最终放弃了这打算,缘由不得而知。两年后,屠苏大学毕业,回乡当了一名小学语文老师。据说,若非县里教育科的干部爱才,修改了招考系统里对应聘者所学专业的限制,清大“古典文献”专业毕业生屠苏还无法报名呢。

起初,乡邻们说屠家的儿子脑子怕是进水了吧,放着高楼大厦天安门的北京城不待,回老家来,还是回来当个小学老师。渐渐,这样的声音少了、没了,因为小孩子纷纷说,屠老师讲课好。

偶尔,小孩子间也会议论屠老师讲课怪,比如他今天举了一个例子“酒是水变成的诗”,说这是一个比喻句,一个悄悄的比喻句。

第一匹马的故事。

❀     ❀     ❀ 

远远见她轻快而来,它(其实是“她”)不禁莞尔。

动了点儿脑筋,它/她才让自己顺理成章成了她中的奖。

系好安全带,她滑出手机上的美颜相机”应用,调作自拍模式。又解开安全带,不断调整身体角度、姿势,以便方向盘上车标一同入镜。

她是近期本地新闻里的“超级幸运女孩”,因购买一瓶升级版“云南林泉”矿泉水便获得一辆头文字B牌子的Panamera。变作车,因为它/她还记得她(上辈子原本是“他”)有关节炎,走一段路,膝盖就容易发酸。

乱世里一个“来生一定在一起”的誓言,它/她记了快一个世纪。许这诺时四下里飘着的硝烟味儿,仿佛还沾在鼻翼。没费多少周章,它/她就找到了对方。他也顺利来到了这辈子,他说过的,他要带她回云南老家。让它/她颇感意外的是,这位女郎身上,并无昔日那个他的儒雅痕迹。

“不过,”它/她告诉自己,“若只一式一样地复制,过一段时间,也很乏味吧?变成了一辆跑车。我自己岂不是更面目全非?!”

现在,那个她已完成了一组九宫格图片的“朋友圈”发送,倏忽间收获了三四十个“赞”,五句“豪车美女噎”之类评语以及“好色”的emoji。那个她喷了香水,繁复的馥郁让它/她直想打喷嚏。它/她突然好奇白色山茶花的气息是怎样的,他提过的,他老家窗下栽了两株那花。

偏爱白色,因其洁净、疏朗。结伴考察应县木塔时,他说天降一匹白龙马就好了,返程她可省了脚力。她接一句“真是啊!”,心里惦着不知他双膝已多么不适。

往事历历在目,它/她耗了点儿心思通过一场促销活动让自己成为某矿泉水消费者的一份惊喜奖品时,提出的一个附带条件:给作为大奖的自己冠名“白龙马”。这样子,对方要认出它/她来,会方便一点儿?

“超级幸运女孩”已搁下手机,现在,她边踩油门边说:“‘白龙马’?好吧白龙马,姐这就骑着你去吃水煮鱼!白龙马,水煮鱼,水煮鱼,白龙马,这不就是‘鱼龙混杂’嘛?哈哈哈!”

第二匹马的故事。

❀     ❀     ❀ 

这场雨已下了99天,还没有一点儿要停的意思。男孩发现妈妈叹气的次数越来越多,他猜得到她为何而叹。

每天,爸爸送男孩去幼儿园。起初,还和下雨前那些日子一样,爸爸牵了他的手,父子两人并排走。路上,爸爸有时会考考儿子店招上的某个单词什么意思,有时,又会告诉儿子街边某棵植物叫个什么名字。后来,爸爸也开始叹气,那时候,男孩被爸爸架在肩上,“骑大马”上幼儿园,因为地上积的水越来越高,人们走路,比如他这样的小孩,已不太利索。

男孩的名字在一个班里与众不同,因为是方块汉字。入园第一天,班主任老师激动地叫他“Yuè”。那老师的Gap Year去了亚洲,在上海、杭州一带待过两个月,认得一些汉字,记到现在。男孩愣了愣,告诉老师自己叫“Lè”,“平安喜乐”的那个“乐”。老师双眼一圆,低头用笔在花名册上注了音标。

连下了99天的雨,使得妈妈和爸爸都开始叹息。男孩也想加入他们——永远有灰蒙蒙的水帘子从天空中不知多高的地方垂下来,无非串起水帘的珠子有时大些有时小些;人一抬头就看得见湿漉漉的云,无非有的形状难看有的形状不那么难看,是的,没有形状好看的云,谁愿意去夸赞一片乌云呢?!积水在许多地方成了湍急的小河,有花草甚至个头小些的树木被它们给袭击了,变色变形的花草、树枝、树干,空荡荡了的垃圾桶,一只拖鞋、一截硅胶模特的大腿、一个手机壳子、一个文件袋、一把雨伞……它们孤寂又喧嚣地漂浮着,男孩想不出它们接下去会怎样。换做过去,他一定会问问爸爸,问问妈妈,这次却没有,他看看爸爸,又看看妈妈,在心里长长地“唉”了一声。就这样,男孩加入了爸妈以及此时此刻被“忡忧”聚集起的世界上大多数人的那支队伍。

清早,朦胧间,男孩听见起居室里妈妈告诉爸爸汽车引擎恐怕出了问题,她怨自己昨天上班时停车停得不周到,淹了水。“我去看看!”爸爸说。妈妈说今天的早餐就随便对付一下吧,因为她得提前出门去搭地铁。

男孩滑出被窝,一溜小跑到了妈妈身旁,仰面拽拽她的衣袖,提议:“你骑我的马儿去上班吧!”

“乐,你是说你的马儿?”妈妈躬下身来,望定男孩眼睛。

“跟我来!”男孩冲妈妈一眨眼。

站在后院天蓝色的储藏室前,妈妈伸手去拧门把时有种异样飘过心头,她想起许多年前,自己妈妈念的那个“芝麻开门”的故事。妈妈深吸了一口气,她觉得身旁孩子的目光和脚边那蓬湿得低了头却仍艳丽依然的猩红水杨梅,此刻,都是一种鼓励。

储藏室架子上的中间那层,男孩轻车熟路指给妈妈看:“喏!”

一根匀称的竹竿,其中一端,男孩爸爸用栎木打磨了一个小小的马头榫嵌其上——男孩两岁时候的竹马玩具!妈妈耳畔响起从前男孩骑了竹马满屋转悠时,地砖上被划出的“沙沙”,那时,她自己在灶台前做些家乡味道的食物,有时是搁了薄荷叶的小锅米线,有时,是一盘蒜薹小炒肉,有时,是一钵柠檬鸡脚……窗外,野蜂被花香逗引了来, “嗡嗡”吵着。

“它可以呢!”男孩说。

“我认得!”妈妈这么回复乐,抚了抚他的小脑袋。她看见自己骑跨竹马上下班;她看见他们一家三口骑跨竹马去看望乐的爷爷奶奶,爷爷取出一部书送给乐,说那是乐的爸爸小时候最喜欢读的一本,奶奶则烘了一盘乐的爸爸小时候最喜欢吃的点心;也回了一趟她自己的云南老家,热带季风吹拂的滇西小城,红白相间的使君子花似乎四季不败,桫椤树下,有人在唱一首悠扬的歌……天边,一弯虹(音“gàng”,云南方言,意即“彩虹”)不知什么时候悬了起来。

第三匹马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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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学,生快! 




路过

鸡蛋

鲜花

握手

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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