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来单位,趁新鲜带了山药糖葫芦。说起行程匆匆,钓鱼台的“大金叶子”都来不赢看,遂宽慰:“不赶时间呢话,甩完食堂,我尽快整归一手头工作,我们kè朗溪街补偿一哈?难说还见得着‘香山红叶’。”
故人有心,我曾提过当年W叔叔只要出差北京,一定携回“山药沙铃果”给“女娃娃些”,冰糖壳子的鲜妍剔透甜脆,凝结了悠远绵长的“城南旧事”。
下“绝望坡”时,Y说:“这个天色,《尔雅》首喊‘Qiè蓝‘,‘窃取’呢‘窃’。”
瞬间!“不偷那么多,只偷一点点?”发问时,我心想:动宾结构的“窃蓝”面前,“浅蓝”“粉蓝”“淡蓝”统统被呆头鹅了。忍不住又补一句:“么更深呢‘天蓝’‘湛蓝’‘蔚蓝’‘瓦蓝’……咯能叫成‘盗蓝’?”
“‘盗蓝’,‘四十大盗’呢‘盗’?名字都是叫出来呢,只消合情合理,就成立。”
“你这份儿一说,给人有种‘发明’呢得意呢错觉!”
“咋个要是‘错觉’?本来就前无古人。‘盗蓝’就是你呢发明!”
“鼓励心领了!终归只是仿拟,冇得人家‘窃蓝’蕴藉。”
名字都是叫出来的。古人作《尔雅》,主要目的之一,便是“正名命物”。
古书里偶尔翻到“暮山紫”“月白”“草白”“晴山”“蜜合”“蕉月”“群青”“挼蓝”“薄柿”“酡颜”“红踯躅”“春辰”“苍黄”“鸦青”一类,形象思维被触发,总不免钦佩先人情思细腻,不厌其烦、天人合一地为颜色、为万物逐一取出带着呼吸、心跳的名字。
这段朗溪街,三四百米长,南侧草木丰,汇聚了香樟、栾树、红花羊蹄甲、重阳木、桑树、黄栌、水杉、玉兰和银杏等等。
“香山红叶”只几片犹在黄栌枝头,不孕花花梗还剩一些,褪尽了粉红的它们,一蓬蓬此刻的色彩,“同频”于秋冬。重阳木叶片几乎落光,殷红果实珠串般累累悬着。这一带的红花羊蹄甲“老实”地遵守与季节的约定,唯见黄叶,不仿丹霞路边那棵,稀疏翘着玫红花朵,五瓣,五瓣。栾树的复羽叶片,交织出斑斓的青黄,是高高在上的明丽。桑叶尽数黄了,锯齿边缘带一点微微的焦。水杉浑然的红,闪耀铜的色泽。玉兰的枝干,遒劲如铁艺作品,花蕾直观皎洁和英气。
一派缤纷里,因玉兰这骨朵,“素以为绚”四个字浮出脑海。
最耀眼的,还数银杏。
习作里用过“铭黄”这个词两回,一次被编辑同志校对成了“明黄”,一次则被另一位编辑同志校对成“铬黄”。Ta们有所不知,“有一种颜色叫铭黄”,它“黄得不能再黄了,黄得一点就着了”,杜丽写。
所谓“一点就着”,燃着的,是人的眼睛、人的心。
旧版本iPhone自带的相机应用有款“铭黄”滤镜,还没等人琢磨就迭代不再了。网络上查得的“铭黄”图片,色差也大,甄别是个问题。“铭黄”于是遭我主观解读:一种不易忘怀之黄,它的明度和亮度是一条走廊,陈列着银杏叶在仲秋初始的鹅黄,直到它们落幕冬日之际的铬黄。
“从前艺术系呢陈帅,你咯有印象?我不是喜欢搀他们几位小伙子高手打个下手?写写画画呢时候。有回我递管颜料给他,说‘怕是要使咖啡色啦!’,他听了大笑,问‘你不兴喊赭石?’。整了我一哈子又碜又惊喜,为自己呢大皮大胯碜,为又着提醒了一个专有名词惊喜。”往事历历眼前,禁不住告诉Y。
文词渊海里,我常打量那些名字,自一个个代表性符号中,觉出些意味。
新近认识了一位年轻朋友,留联系方式,我一看:“嚯,你这名字李白得很哪!”
小姑娘一怔,旋即莞尔:“谢谢!”
嗯,“张醴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