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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分日,先到万溪冲。连月无雨,水花只四溅在“万溪冲”这地名里。活动组织方预备了汉服、襦裙一类古装款待“嘉宾”。我说谢了我撑不起来。话一出口就觉有歧义,无关块头,而是自知人的眉宇缺乏超踔或逍遥。
打造取消着“多样性”,前两年埂上树下时见的灰条菜很少了,干脆悻悻然收起布袋。早开堇菜和二月蓝都不见踪影,只几丛稀稀拉拉的蒲公英和萝卜花。想合张影,回家对照流年变化,寻人少处去,梨花还来不及开旺的几棵树下。
万溪冲的梨、桃树,为采摘便利,成长期被坠压,不高,遒劲如虬,棵棵梵高气质。有两回我扯少年疯挑它们当中更粗壮的某棵爬上去,晃荡双腿发呆。人明明在高处,却对远近枝干生出一种奇怪的仰视感——安静的四围衬托出树木们的“不爱喧闹”,敦促你:
“我已经懂得凝望浮云。
我也懂得了守在原地不动。
我几乎学会了沉默。”
其实是十来岁时徐知免翻译的《自然记事》教给的。
“梨花雪后酴醿雪,人在重帘浅梦中。”一头子惦起木香恐怕开了,遂告辞,回城。“开到荼蘼”,亦舒一部小说的书名,王菲一首歌的标题,何为“荼蘼”,有位友人小做考据后说,大约就是重瓣的大花木香了。我记下此说,寻思有机会求证植物专家,心里却已当木香是袖珍的荼蘼。
“酴醿”和“荼蘼”异体。汉字好玩儿,取“艹”做形旁时,声明这东西归属草木,取“酉”做形旁,则告诉你这植物同酒有染,据说缘于大花木香中的黄色品种,色泽似酒。何况,这花还可制“荼蘼酒”。荼蘼酒香要酽,杨万里给出的要诀是“莫教玉醴湿琼肌”——切忌把花瓣直接投入酒中!
杨先生说的是熏酒,写文章何尝没有这讲究?“不着一字,尽得风流”“妙造自然,伊谁与裁”。
“木”而有“香”,凡中带奇。重瓣白木香花,层翻簇聚地雅秀玲珑着,色泽如雪白绢绸,气息清逸得很,挪杨万里《酴醾》里那句“冰为肌骨月为家”给她们,极贴切。
重瓣白木香花,从前外祖父家院中一开就是半堵墙还多,现在我每年春天记得寻永乐路边的她们嗅一嗅,忆旧要重过欣赏。许多人对昆明木香的印象,总停留在汪曾祺一首“莲花池外少行人,野店苔痕一寸深。浊酒一杯天过午,木香花湿雨沉沉”,忘了有“时移事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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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上不少人提起18年前的3月20日,被收容者孙志刚死去,经《南方都市报》调查采写刊发,最终促成实行了21年的收容遣送制度被废除。终年27岁的逝者孙志刚,以生命为代价推动了中国的法治进程。
两年后的5月3日,世界新闻自由日当天,组织报道孙志刚事件的《南方都市报》总编辑程益中获联合国教科文组织颁发的2005年度“世界新闻自由奖”,授奖词予他的评价是:“程益中是中国新闻界的楷模和有良心的职业报人,他为中国政治文明的进步付出了代价。”
去年差不多这时候,查天文资料,偶然见到程益中曾接受《中国国家天文》采访,忆及“1983年暑假的一个午夜,在故乡安徽省怀宁县农村,我坐在田埂上仰望星空长达两三个小时,四野阒无一人,只有蛙唱虫鸣,满天繁星,一腔热血”。那年他18岁,将要高考。
读得人有点会心,有点鼻酸,也想起我十五六岁时自建设路坡坡上学校图书馆里借出的《共产党宣言》。薄飞儿飞儿一册,令人心潮澎湃的,并非最末那句“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而是第二部分将收束时的“……在那里,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的自由发展的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