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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志

谭中贵的散文诗或巴别塔,以及少年气

已有 340 次阅读2021-4-6 21:44 |个人分类:无知才读书| 切磋, 赏读, 创作, 散文诗



此前,对谭中贵学长散文诗作的印象停留于《秋夜噫语》《十字街头》等,最近偶然读见他藏于手机记事簿中的新作草稿,另一番气象!不禁留下几行阅读札记。

这些车途中摁下的篇章,有“李长吉锦囊”的气息,我很在意它们漾出的人间关怀。作为思辨与洞见的结果,它们的诗意,跟“文采”无关,指向为人类荒谬、卑琐、悲哀的生存之境存照,促人心有戚戚、反观自我。也如镜面,映出作者识见、思考的积淀,及他对散文诗的真切理解。

事实上,“文体焦虑”是用功创作的中国散文诗作者跳脱不出的一个问题。强调“用功创作”,缘于大批量的写作者要么拙劣堆砌辞藻和修辞手法,要么故弄玄虚及游戏文字,哪里会明白具有弹性和涵纳性的散文诗体,不依赖其形,只倚仗其神立身,非常考验写作者的审美修养与哲思能力?

Ta等美其名曰写“散文诗”,“导师”却只两个人——写散文的杨朔,写“诗”的汪国真。

Ta等,没听说过“泰戈尔”“纪伯伦”之外的那些名字,比如“波德莱尔”“兰波”“纪德”“列那尔”“柯莱特”“蓬热”“莫迪亚诺”“王尔德”“黑塞”“里尔克”“希门内斯”“卡尔维诺”“米沃什”“屠格涅夫”“普里什文”“勃莱”“默温”“博尔赫斯”“帕斯”“聂鲁达”“德富芦花”“东山魁夷”“周作人”“李金发”“石评梅”“何其芳”“李广田”“张爱玲”“王鼎钧”“商禽”“张晓风”“简媜”“林燿德”……至于《野草》的作者,呵呵,你可细思过《秋夜》开首缘何“在我的后园,可以看见墙外有两株树,一株是枣树,还有一株也是枣树”,而非“在我的后园,可以看见墙外有两株枣树”? 

倒是采用分行体写作的诗人如云南的于坚、雷平阳,他们作品里那些“多句成一行”,在我眼中,属于新诗的散文诗化。

谭中贵学长没有介绍过他本人对散文诗体的理解为何,他的辨析、思考与敬畏,盛在具体诗作里。

他写《撒谎》:

“撒谎的镜子沾了雾气,隐藏在脸皮下的血管干瘪了,心不跳,脸不红,心理学经常输给政治。抹去雾水试试。”

沾了雾气的朦胧镜面,功能近似“美颜相机”一类应用。所谓“心理学经常输给政治”,政客,及一切的权力在握者,自顾“美颜”,自欺欺人,坦然、欣然于“皇帝的新装”加身。

他写《对头车》:

“远远地对头车急驰而来,我们的座驾也不甘示弱,脚已伸到油门。我担心会车时的碰撞让世界四分五裂。有句亘古不变的箴言:人类的方向是一致的!可我们与对头车相向而行,是哪里不对?”

当“人类的方向是一致的!”在一个具体的情境中吊诡,理想与现实、箴言与施行,其间张力,我想你也感受得到。

他写《人师》:

“他读了些书,记住了一些原理和词,在一切有讲台的地方,如教室、饭桌、茶台、茅厕、澡堂、病房、会议室,只要有人众,他就喋喋不休地说要这样要那样。耳朵为什么不像眼睛,可以眨眨,或者干脆闭上?”

“眼不见为净”,听觉器官则无此待遇。好为人师者,我也奇怪她或者他怎么就不想想,接连不断地向他人使用祈使句,是神才拥有的特权。

他写《烟鬼》:

“黑暗中有一点星火在移动,像萤火虫飞舞,它在急切地寻找另一只女虫。那团星火时明时暗,当这团星火从树后突然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才发现那星火不是萤火虫尾器上的灯。他狠命咂着烟,星火照亮他苍白的脸。有一些烟子从他嘴里飘出来,像是逃跑的灵魂。”

生理的急切,灵魂的逃遁,这幅“烟鬼”速写,由不得人不想起埃利亚斯·卡内蒂那部《耳证人》。

他写《醉汉》:

“我去拜访老友,他像往常那样给自己倒了一钢化杯白酒。我们先是聊生活家常,吹点时尚的东西。慢慢地,他酒杯里的酒浅了。他的话多起来,夹杂着一些奇怪的词语,诸如“滋”“哇”“茹凹”,手在空中划着,像我在办公室看见的领导的样子。”

你道作者写的是“失态者如领导”,还是“领导如失态者”?

《醉汉》不是投入深井、再无回响的一粒石子儿,几乎每一位真实读者,都会生出呼应它的作者之心吧?

他写《牙》:

“牙,一切动物都有的器官。老虎和兔子,猫和老鼠,人和一切动物。天天刷牙,洗去血腥,牙膏沫子里泛着食物链上人的傲慢。”

是的,人吃猪羊牛狗、海鲜野味,甚至,人也会吃人。一团牙膏白沫子,轻轻松松把一切荡涤。人吃动物,摄取营养以维生,俨然天经地义;人吃人,则有社会达尔文主义者奉行的“丛林法则”撑腰。

他写《钱》:

“最早的钱,是海贝。后来用铜压成方孔,再后来是纸做的,印得花花绿绿。现在是屏幕上的数字,没有领袖肖像。马克思惊恐地看着,数字已经洗干净了血汗。”

不调动政治经济学知识,只怕有的人不能理解这一章的微言大义。但那属于彼读者自己的问题。谭中贵的“巴别塔”,筑得实在着呢!

懂了的,自会叹《钱》的深意,那“货币发展简史”勾勒之外,对伴随这一过程的科技未必向善、资本共谋政治、收割悍然进行、榨取剩余价值被成为“福报”,乃至数字化敞景式“古拉格”日渐铺设……的忡忧。

“传达”在汉语中真是一个奇妙的词——先“传”后“达”,“传”须以“达”作为终极目标,否则,并非带锁日记的写作只是无谓。传达者(也即写作者)充当Ta自己的邮差,需要真正把讯息送抵别人那里。“飞白”“隐喻”“陌生化”……任何技法的运用,都为的是更好地抵达,以一种超拔之姿。

众声喧哗、自言自语已久的环境里,谭中贵的散文诗新作,旨在传达,传达他对那些从日常生活中遴选出的物、事、人的阐释与哲理升华,具意象化和寓言化的特色。他曾辗转多个专业、行业、岗位的经历,没有限制、囚困他的落笔,那些五味杂陈的经验,参与了成就其人自成一格的认知与审美。

有一次,学长招呼我看他书房壁上一幅书法。仗着后辈身份,我玩笑:“啊呀,不会是往潘家园门口哪个扇面摊摊上找呢吧?”他呵呵回答:“难说就是。”那幅字是别人送的,他交给组织,后经鉴定系赝品才取回挂出。

家父对启功先生的草书赞不绝口,对老先生的行书则不置一词。我同爸爸,就此保持了高度一致。那书房内那高仿真的启功行书,其实不及谭中贵自己的字潇洒。

另一次,学长鼓励了我几句。我笑言:“你喈消一千一万个放心,我这生人肯定不会(达到那样的声誉程度)呢。”他一愣,随即道:“也是,烂女人才吃得开!”

我也一愣,为这话耿直、老实。 

忆及往事,因《撒谎》末了有句“抹去(镜面上的)雾水试试”,似鄙薄反问的论断。换我自己,大概会删改,但,如此表达的人,不难理解,因其“少年气”经久不散(这位平素谦和的先生的“傲慢”,我领教过,提及官混、文阀之流,他眉眼间多不屑,甚至……气嘟嘟的),总那么慨当以慷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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