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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志

滇池“诗”

已有 417 次阅读2021-5-7 13:55 |个人分类:春与秋代序| 生态, 人心, 追忆, 惊心, 愿景



方言里有个“绿阴虹瞎”,我一直把它同滇池相连,因着湖中“水打烂皮鞋”式的蓝藻等。鼻子不够差的人,湖边走,迄今难得嗅觉安适。这个春天,人被大观楼不远处草海边赫然拱起的“金地云海”密麻楼盘惊了心,好奇定居滇池畔的诗人于坚如果再作主题诗文,会咋个写。



贴篇旧文——

滇池“诗”

作为一种“有意味”的形式,文学作品凝聚了作者凭借自身诗性智慧,探索自然、社会、人生,继而表达生存困惑以实现对诗意生活的终极追寻的一种方式。古往今来,吟咏、记述“滇池”的文字多矣,对江山胜迹的赞美、追忆、慨叹,与对沧海桑田的观察、忧忡、愿景交织,汇成一卷多维多姿的诗篇。

溯时光之流而上,较早以“滇池”直接入题的作品,大约可追溯到元代诗人郭孟昭的《咏昆明池》:

“昆明千顷浩冥漾,浴日滔天气量洪。倒映群峰来镜里,雄吞万派入胸中。朝宗远会江淮迥,泽物常裨造化功。圣代恩波同一视,却嗟汉武谩劳工。”

(唐人童翰卿《省试昆明池织女石》所写的“昆明池”并非滇池,而是汉武帝为操练水军以征讨西南诸国而在当时长安西南郊人工开凿的湖沼。大观楼长联下联中的“汉习楼船”即对这一典故的记述。清代昆明名士孙髯所撰《大观楼长联》,闻名海内外,本文不再列、述)

继描绘滇池波光如镜的浩淼恢弘后,作者引《汉书·武帝纪》中“发谪吏穿昆明池”的典故,写汉武帝曾劳民在长安仿滇池造湖泊以操练水军,但人工之作哪里能及真正滇池的自然造化。这首七律,大气展现了我滇池的风景气象。



位于现今大观楼公园附近小岛村的陈家花园,几年前被改建成滇池博物馆,馆内陈列得有与滇池地质历史、文明历史、自然文化遗产、保护与治理等主题相关的图片及实物。在这座袖珍博物馆的二楼,悬有一幅书法作品,是今人赵翼荣以风格化隶书抄写的元代昆明人王升的《滇池赋》。与郭孟昭同处一个时代的王升,用这篇“铺采摛文,体物写志”的诗文,更为全面、尽兴书写了这片辽阔水域。

《滇池赋》开篇即明确介绍了滇池的地理位置,继而以白描手法细致描绘出滇池的曼妙景致,随后笔风一转,以豁朗、激越的文字写滇池的来源及流向。因作者随后自道的曾离乡而重返故里的经历,“此滇池气象之宏伟,难以言语而形容者也”一语,兑入了经游子遥念而发酵得浓稠的情思,很容易引发读者的理解与共鸣。因远道还乡,滇池的风光似更多了一份悠然,小舟、山影、波光、水鸟,莫不如此。待作者下船登山,攀高望远的视野里,但见环绕昆明城的碧鸡山、金马山、玉案山、蛇山、五华山等,无不壮丽与妩媚兼具,而这壮丽兼妩媚之间,正安放着其时昆明城的繁华——三市街、东西寺塔、大德桥、云津码头等等商业街市的热闹景象依稀可见,宛如一幅俯瞰版的《清明上河图》。

文章末了将城市的繁荣富足与黎民的安居乐业归因于皇恩浩荡,显然流于简单、幼稚,不过,倒也可以见出人们朴素观念中对于执政者的作为与社会兴衰间必然联系的认识。

至明代,因贬谪而长期生活在云南的杨慎,笔下多有关于“滇池”的句子。譬如《滇海竹枝词》其中之一:

“东浦彩虹悬水桩,西山白雨点寒江。烟中艇子摇两桨,空里鹭鸶飞一双。”

在这位昆明百姓为纪念他而将其旧居“碧峣精舍”改建为祠,供奉其塑像于内的“杨状元”笔下,一派滇池的画意诗情:东边正是雨过天晴、彩虹乍现,西边却仍白雨连江,可见滇池之辽阔。而这无垠的水域上,正有一叶扁舟荡过烟雨,同时,一双飞鹭掠过水面。

尤需一提的是,诗中采用了云南方言“水桩”一词,说的是比较短的彩虹,以此增加了作品的地方特色。

注意!对于滇池,“杨状元”并非尽然歌咏,还曾发出过别样声音,记述下了人与生态如何共同被动承受着来自某些政治决策的暴力与戕害。《海口行》与《后海口行》即写下了因“兴修海口水利”为名而为民众带来的灾难——滇池原本资源众多、物产丰富,周边可谓一片宜居的乐土,不想,当地豪绅为与水争利,勾结官员在湿地开发农田以肥私,这一违背自然规律的举动,导致滇池水涨、农田被淹。而官员却以“保护农田”为名,调征民力修筑水坝,对海口进行大规模疏浚,使得百姓怨声载道。杨慎在作品中批判了政府不能体恤百姓,出于个人私利而大肆疏泄滇池水以至于“利在数家害百万”,他以一腔同情之心,发出了“安得仁人罢此役,亿兆歌舞如更生”的呼吁。

“杨状元”当然不会想到,罔顾自然规律而为滇池制造人祸的剧目,在20世纪50年代末再度上演。

1958年后,随国家政治运动频频,“大跃进”、大炼钢铁以及“文革”接踵而至,环绕滇池的山林躲不过毁林炼钢、毁林开荒、挖山取土、开山炸石的种种劫难,植被疏、空的群山,涵蓄水源的功能被大为降低,水土流失日益严重,越来越多的泥沙进入滇池,使得水质混浊、湖盆淤积,滇池的蓄水量大幅减少,整个流域内水资源的开发利用受到严重限制。

及至1970年代初,一场全民动员式“围海造田”工程轰轰烈烈展开,若干木船、铁壳船蜂拥、往来于西山和滇池草海已抽干湖水的部分之间,运送挖自西山的红土,填到湖底原有的黑色淤泥上,据说此举可以改变土壤成分,人工造田产粮。最终,这一某些决策者肆意的“敢教日月换新天”,导致了草海变小,湖滨带减少,滇池水自净能力被严重削弱,水资源生态系统的自我调节、自我平衡功能大量丧失,滇池污染的噩梦,开始了。

在以日记为蓝本写成的长篇小说《阳光灿烂——60年代生人的青春祭》中,有两个先后记述1980年代初与21世纪初的滇池面貌的片段:

“(1983年。笔者注)大观河脏了,而(海埂。笔者注)这里的水还清澈见底。软软白白的细沙间,卧藏着螺蛳和小蚌壳,以及形状各异的滑溜溜的小石头。不远处的湖面上,午后的阳光沸腾似地闪烁成一道刺目的光坝。”

“(2002年的海埂。笔者注)这里有了茶馆和酒吧,凌晨两三点才打烊……(水边。笔者注)恶浊不堪的波浪拍打着水泥砌的堤岸。这是他年轻时游泳、嬉戏的水。他想起过去那些时光。他抬头,只见茫茫夜水之上,那些星星还在,唯剩它们还没有生锈,还没有被工厂的烟囱熏黑,依然晶莹璀璨。”

就污染而言,居昆明者在不到二十年的时间里便目击了沧海易变。1980年代以降,“发展”的名义、逐利的欲望,使得杀鸡取卵、涸泽而渔成为常态,人,赫然成了主宰万物的暴君,对自然生态一味傲慢地轻视、疯狂地攫取,丝毫不计后果,敬畏之心无存。自“清澈见底”而“恶浊不堪”了的,是滇池,也是人心。





如果说,上述引文主要作为小说中的环境交代还只做了零碎呈现,那么,在于坚笔下,三首专门的“滇池”诗,为这沧海易变存下了三帧变迁轨迹清晰的“相片”。

诗人自述:“一九七六年,我写下了第一首关于滇池的诗歌。”在这首《滇池月夜》里,“幽蓝的月光”“温柔的山风”“金色的鱼鳞”“静静的苇丛”,无不成为一位昆明少年精神视野中再美好不过的风景,构筑了抒情主体心中的世界,参与了抒情主体桨上的生命。

在作于1983年的《滇池》里,诗人赋予这片开阔水域以“故乡”的意义,这是一个承载着人们诗意生活的故乡——

“在我故乡
人们把滇池叫做海

年轻人常常成群结伙在海岸
弹着吉他
唱‘深深的海洋’
那些不唱的人
呆呆地望着滇池
想大海的样子
恋爱的男女
望见阳光下闪过的水鸟
就说那是海鸥
  
从前国歌的作者
也来海边练琴
渴了就喝滇池水
他从来没有想到
有一天他的歌
会被海一样多的人唱着

故乡许多人小时候
都在滇池边拣花石头
一代一代人
涌来又退去
滇池的花石头
永远也拣不完
  
有的人还学会了游泳
学会了驾船
后来就到远方去了
在轮船上工作

当过海员的人回到故乡
仍旧把滇池叫做大海”

在作于1997年的长诗《哀滇池》中,这片辽阔水域的“南方之岸是滇青冈林和灌木丛 / 北方之岸是神话和民歌 / 东面的岸上是红色的丘陵和盆地 / 西面的岸上是洞穴和孔雀 / 到处是钻石的语词 / 到处是象牙的句子 / 到处是虎豹的文章”……俨然被镀上了神性且华美的光芒。凭借一枝柔情万种、旖旎生姿的笔,诗人描绘了人与大自然相契合的融洽无隙。只可惜,这已是对不复从前了的滇池的追忆。随后,作品开始了对滇池水体污染的触目惊心的描述:

“那些棕色的时间 永远地从我的皮肤中失去了 / 那些水生的语词 用普通话无法寻找 / 目前我是一个经常使用肥皂的胖子 / 气喘吁吁 盘算着什么菜维生素会多 / 记性中尽是漏洞…… 一根铸铁的瘘管 / 我不知道在它后面的是谁的大脑 / 死海味的污血 污染了我的鞋跟 / 我看见死神 坐在黄色的船上看着我 / 我再也想不起你的颜色 你是否有真过那些 / 湖蓝 碧蓝 湛蓝 深蓝 孔雀蓝? / 怎么只过了十年 提到你 我就必须启用一部新的词典 / 这些句子 应该出自地狱中文系学生的笔下 / ‘从黑暗中 那个坑抬起患着麻风病的脸 / 在星空下喘息 没有人游泳 也没有受孕的鱼 / 有人在工厂的废铁场后面 挖着死老鼠’ / 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 / 为什么天空如此宁静?太阳如此温柔? /  人们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般 继续着那肥沃的晚餐? / 出了什么可怕的事? / 为什么我所赞美的一切 忽然间无影无踪? / 为什么忽然间 我诗歌的基地 / 我的美学的大本营 我信仰的大教堂 / 已成为一间阴暗的停尸房? / 我一向以你的忠实的歌者自封 / 我厌恶虚构 拒绝幻想 / 哦 出了什么事 我竟成为 / 一个伪善的说谎者 / 我从前写下的关于你的所有诗章 / 都成了没有根据的谣言! / ……”

清醒、哀恸、急迫、焦灼的忧患意识与深刻、尖锐的批判精神彼此交融,在对滇池的过往进行无尽追怀与惋惜的同时,诗人对人类肆意破坏自然生态的行为进行了控诉:

“我们仇恨战争 我们逮捕杀人犯 我们恐惧死亡 / 歌队长 你何尝为一个湖泊的死唱过哀歌? / 法官啊 你何尝在意过一个谋杀天空的凶手? / 人们啊 你是否恐惧过大地的逝世? / ……”

这反问振聋发聩,促人深省。

“哀”,是来自人的悲痛与悼念。而滇池,以自身的受难,敲响了长鸣的警钟。

所幸,昨天的《昆明日报》发文以一组具体的数字解说“上半年草海水体透明度同比上升五成”。类似消息,或许为另一些“滇池”诗篇将被写出埋了伏笔?

但愿吧。

2016年7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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