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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志

800字的序

已有 327 次阅读2021-8-1 18:52 |个人分类:他们&她们



陈伯伯出过一册画集,序是他夫人杨姨妈作的。那年我念高二,一读就把它当作了范文。不长,800字,可贵的是及物、素朴。

这对伉俪是老邻居,他们家小女儿跟我同学。某年《春城晚报》发了陈伯伯画作赴京展出的消息,院坝里有人谈论,附带着说“他老婆是纺织厂呢”,“知情人士”那神色,表示着她说的“是”其实是“只是”。我听到,心里讪笑:“你又认得个哪样?!”

陈伯伯进文化馆前做小学老师,凭自家绘画特长,热心参与指导群众业余文艺活动,在那些志愿、真诚的聚会中,有一位崇敬文学和艺术的女青年——后来的陈伯母/杨姨妈。

搬家多年后偶然见到杨姨妈一幅水彩画作,秀丽雅致,情愫流溢。毫不意外,我老早认得会有这么一天,她提起笔创作,画画,或写字。更早的时候,她已然一名生活的艺术家。高挑美丽的杨姨妈,因为工作一丝不苟,被纺织厂调到财会岗位,三班倒是免了,但每天穿越大半座城、单车往来家和单位之间,8小时里同数字、算盘打交道不停,家里两个学龄女儿……在只有单休日的岁月里,她向我演示了一种“活得漂亮”的状态。


杨姨妈擅女工。她给女儿们裁剪、缝纫出的衣裳,大方,别致。如果只裁缝,我妈妈做得也不赖,但杨姨妈总会独有机杼地事先设计,她给她的小女儿、我的老同学制作的那条连衣裙,以下摆的斜向我直观了“不对称之美”。彼时流行棒针毛衣,妈妈也给我赶织了一件,而陈同学那件,杨姨妈用加针处理了袖子上端,于是,那件泡泡袖棒针衫,使得一名小学四五年级的女娃娃因衣着更添两分可爱。

更厉害的是,杨姨妈为她的两个宝贝女儿DIY了泡泡花布游泳衣,突破了街头售卖的单调颜色、花口!陈同学说,她妈妈说了,若我妈妈也要给我们姊妹自制,只管去他们家开工,因为上那种特殊的细橡筋需要专门工具,她妈妈有。

杨姨妈擅烹饪。有一次我去找陈同学玩儿,她不在,杨姨妈招呼我等一等,说就快回来了。大约怕我枯燥,她又自客厅外够进大半个身子,问我是想自己取书看,还是想看看她怎么做一份炸牛奶。当然是观摩伯母厨艺!书嘛,什么时候都能看。

日后,有小朋友说要来看我,我提前做了甜点食材的准备。关上冰箱门,反应过来当年杨姨妈那盘美味炸牛奶,不知不觉浸进了我记忆。

那天,杨姨妈提议:“不嫌烦么,我们听的起音乐干活?”

我当然举手。双卡录音机摁下播放键,邓丽君的《又见炊烟》响了起来。

歌词中那“诗情画意”四个字,点染了那日夕照下的那间厨房。

杨姨妈永远表情严肃,却从来不让人觉得有半丝的生分。

直到现在,我都耿耿于怀自己做不到像杨姨妈那样高度精准地包饺子——和的面、拌的馅,每次都能刚刚好。所幸学到了一点点窍门:调肉馅时,搁少许胡椒。

姨妈没说,是我自己在她家茶几上用舌头学到的。居住空间逼仄的1980年代,没有多少人家支得下专门的餐桌,我们围在茶几旁进食,有些拥挤,更多的,是热闹和适意。

那套逼仄宿舍面北的一间逼仄卧室外更逼仄的阳台,就是陈伯伯的画室。那里不时传来的喷洒声,源自陈伯伯探索的重彩画技巧。重彩画艺,丁绍光、蒋铁峰们的“云南画派”其时已声名远播,陈伯伯持续用功的另辟蹊径,对我启发更深。

无关手法,而是精神。

陈伯伯家两位千金,大女儿酷肖杨姨妈,面部轮廓立体,双目深邃,有俄罗斯范儿,小女儿更像陈伯伯,据说是“有福气”的预示。他们家客厅里悬着一幅油画,一位俏丽高贵的少女端坐竖起双翼的白色天鹅背上,佩一顶璀璨的冠,回眸瞬间,她的眼睛闪亮过头上的冠。儿时,我常凝视那画中人,猜她究竟是杨姨妈,还是陈家大姐姐。长大后突然反应过来,何必要求那个“准确”答案,既然陈家大姐姐遗传了母亲的美,既然创作是自由的发挥,那美少女怎么就不能是杨姨妈母女的合体?!

不多久,碰巧看到俄国画家弗鲁贝尔的《天鹅公主》,知当年陈伯伯是在临摹的基础上“偷换”了画中人的面孔,也意识到伯伯自成一体的画风的一处由来——采撷自弗鲁贝尔的亦真亦幻的唯美浪漫。

而杨姨妈做得到繁忙生活中从容、优雅的由来,原因固然好些个——类似孩子还算懂事,比如陈同学与我一向用彼此代对方爹妈签名以示检查过作业为家长“减负”这种,完全可以忽略不计——常年阅读是其一。

陈伯伯家藏书丰富。11岁的夏天,陈同学约了我在大观河边玩儿“赌书”的游戏,赌的,就是他们家那套《悲惨世界》。小时候两只眼睛麻利,读得快还记得住的好多,也是陈同学借给的,《笑面人》《乱世佳人》《莫泊桑小说集》《契诃夫小说集》《米德尔马契》……

她说:“我妈每天样事儿整完,要读一个钟头呢书才睡觉。”

她又说:“你猜我姐姐名字咋个来呢?”

陈家大姐姐单名一个“淳”字,杨姨妈给取的,用来纪念她一位叫“淳”的挚友,她很钟意“淳”的“质朴、诚实”。

读见杨姨妈为丈夫画集写的《序》,我想到“淳”字。好的他序或他跋,讲的是“欣慨交心”,字里行间识得出一个人对“同类”的审视,以及他/她对自己的审视。杨姨妈那800字,便是如此。

当年,环城西路321号院内那堆热衷家长里短的邻人,深信画家的妻子“只是”一名纺织厂女工或以工代干者的邻人,永远不会知道:有的人就是天体,纵然渺如微尘,总有光芒在身、在心。

杨姨妈的名字很常见,“丽华”。

清早过西坝,忆往。


路过

鸡蛋

鲜花

握手

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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