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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志

追云

已有 304 次阅读2022-1-6 20:09 |个人分类:彩虹牌钢笔| 追云, 故人, 傣族传说, 云龙纪往


有时,它们聚成一块轻薄的纱,温柔地覆在天空的脸庞,偶尔随风微微荡漾;有时,它们好像被哪个负气的小孩使出蛮力撕扯过,破碎、凌乱地散布;有时,它们锃亮着各自为伍,在赶往下一程的途中暂时歇脚在人的头顶……它们,是云。

九岁某一天,戛登瞧见山坡上好几个仿佛来自巨人的灰色脚印,他晓得,此时的云是敦实的云,正浮游在低处,把自己的影子投到了大地。戛登怔了怔,问身旁的三姐:“阿孃,阿孃,如果我跑得像斑羚那样快,就能撵上那条云龙吗?”

他说的云龙,是气温刚刚好的日子里,河谷中渐渐升腾的雾霭终会聚成的那道曲折刚劲的形状——俨然盘桓在澜沧江上空的一条云的龙。

“能!”三姐答道。

戛登兴奋起来,跑得飞快的阿孃,部族里迄今射到过斑羚的唯一女性,她说他能。

“撵上了云龙,然后呢?”三姐问戛登。

“我就翻身跨到它背上,拽紧它胡须,随它飞得更高!”说这话时,男孩的脸红扑扑的。

“等你飞到了高处,又做些什么?”三姐接着问。

“这个嘛,”戛登从前没想过,他两道眉毛一紧,松开,说,“我要让我们部族、其他部族,让这河谷里头所所有有的人都举着个脑壳来看我,把脖子都够酸喽。让他们知道我的厉害,让他们都乖乖听我的话!”

三姐咧嘴“哈哈”起来。

“哈哈”过的三姐弓下身,望定戛登的眼睛,问:“你可认得你的阿苗老祖怎么能从一个遗腹的孤儿变成我们部族的王?你可认得你的苗丹阿爷怎么能够叫各个寨子的人都信服?”

三姐并不确定侄儿是不是明白得了自己的问题,她努力让眼前这小小少年可以明白得多一点、再多一点。她扬起右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说:“凭这里!”再用这手轻拍两下自己的胸口,说,“凭这里!”三姐接着解释道,“远远近近胆大有力的人,何止你老祖、阿爷!可是啊,眼光和心地能像他们一样的人却难再找出几个。眼睛亮的人,分得清水浊水清,晓得什么才是世间好的模样,就会领了别人往那好的方向走;心地善的人,好比这河谷里的风,暖暖和和,从来不会‘厉害’得叫哪个人害怕。”

许久以后,已见过三回竹子开花的戛登,不止120岁了的他,忆起阿孃这一番话,回想自己又是哪一天才开始明白其间意思的呢。

好像是……

那清晨,十三岁的戛登早起出门,打算去寻一种叫“防风”的草,晾干储藏,部族里的老少,尤其老人,感了风寒时,用得上呢。江上照旧起了雾,这云的雏形被气流托扶着徐徐经过河面,舒卷开阖,去往高的地方。被晨光染成了淡金色的它们,是整个大地舒畅的呼吸。河谷里的世界莹润润的,大大小小的石头,漫山遍野的青苔、蕨类、羊茅、鲜花和菌子,箭竹、铁杉、榧树、领春和青冈,水气闪烁在这一切之上。少年心有所动:“既然防风草生在高坡,我不如……”负了竹筐的戛登,开始加速奔跑、攀爬。

追云,靠的是撵山,人窜奔着设法往高处去,全凭脚底板上老茧的倔强,一寸一寸,挨近径自腾空的云。林野深邃,似铜墙似迷宫,些微动静也被沉寂扩得清晰,逃不出少年竖起的耳朵,加上他眼尖、鼻子灵光,识得出林涛树影游移间软泥上偶尔有兽类四只脚的烙印、凄迷风中的一种和另一种腥气……它们提醒着他:氤氲伪饰了莽莽的凶险,“单纯”只是错觉。有的路程,戛登不再用跑、用登,而是荡,他瞅准、逮住一条粗壮的藤,瞬间,就从这边到了那边。一只蛇雕的滑翔启发、蛊惑了这汗珠满额头的少年——那种灵动、平衡的飘行——悬崖边,少年瞅准方向,双臂张开,阖眼,深吸一口气,足尖点地,轻盈一纵,将自己弹了出去。山间的风,越发地凉,刺骨凉风犹如拨弄玎弦那样扫过戛登,他能听见自己硬铮铮的发梢发出沉着的声响,睁开眼,人已坠到了云龙背上。

云龙是湿的。

骑在云龙背上的戛登,望见了防风草的位置,听到了两只红隼争吵,听到了一只红嘴相思鸟在独唱,发现了草甸上那大片大片的花儿,蓝紫和赤黄的最多。骑在云龙背上,人要眯起眼睛,才能依稀辨出地面上的屋舍,曲直交替、日夜流淌的澜沧江,青碧颜色,只食指宽。云龙身体一倾,戛登就扯到了大把的防风草,云龙好像猜出了此刻戛登对脚下大河体量怀了两分隐约倨傲,想要给他一点教训,它急剧下沉,少年被一个翻滚的江涛给落汤鸡了。随即,云龙驮了他扶摇而上,穿破云海,很快,太阳烘干了狼狈的少年。夷人的天地里没有“海”,戛登凝视面前白云,只觉得它们自成另一片巍峨群山,连绵无穷。

这云的群山间,日光普照,明朗和煦,由不得人心里不生出一份庄严与珍重,“‘世间好的模样’,就应当是这副模样哪!”少年告诉自己。

“答应阿孃,这一回,听我安排,朝后,你自己做主。”这是三姐留给戛登的最后一句话。二人诀别后,发生了许多许多,后来,写故事的人这么记述继任祖父做了部族首领的戛登,说因为他治理有序,奠定了坚实基础,这河谷里的世界丰裕蓬勃,欢声笑语不断,于是,王位往下传了一代又一代,“威名愈盛”。



P.S. 

1. 二十来年前初闻“追云”念头,神往不已,它的主人笔带锦绣,我便不做掠美。日后他的工作常年同行云打交道,可惜业务繁碌兼应对案牍,十五六岁时在云南某县城边席地揽膝远眺欲起身逐云的心境只能悬置、再悬置。且先借了来,“幻化”成昔日的他杜撰一篇,将来布置故人自行发挥,温习学生时代“如琢如磨”之乐。

2. 听故人提起“追云”心意时,在学校礼堂二楼,窗下那条大街还称“环城北路”,举目,北学楼、外语楼、地科楼、数学楼,都算得上高层建筑。这城市天际线犹存,远处,蛇山起伏,灰白轮廓可识。阴雨天若往城郊北边去,过下马村,不到小麦溪,就得见西向有白云出岫,盘在山腰。其时,迷恋自位于环城西路的家中遥望,夕阳时分,睡美人山被云蒸霞蔚萦绕,金黄、橘红、绯红、灰蓝、紫蓝的天光嬗递,鲜妍璀璨,仿佛对人间每一个明天的祝福。

3. 前阵子整理箱柜,见哈尼族同胞自纺自染自裁自缝赠予的衣裳,芳香如故,忆起2020岁初在大理云龙嗅到晨曦中的白梅,忆起布朗族同胞因花纪年的自然历,起意将《云龙纪往•摆夷传》的故事进行一番演绎。“摆夷”,系清代对傣族先民历史上先后“白衣蛮”“百夷”“白夷”“伯彝”等称谓的改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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