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观河边此季“打卡”的人,容易视而不见43医院对岸刺桐红花,并热衷滤镜得水边秋叶有如鎏金。而浑然变了色的滇朴叶子,称“缃色”才准。
滇朴枝头显出秋意,是渐次地。起初有明黄在绿叶上洇开,单片打量,纹理宛若生宣上水墨渗沁,集为满树,却汇成榨菜色泽,不免黏糊,待尽然变黄时,明黄已转为浅、亮过秋香色的“缃”,硬是错过了“金”。
词典释义“缃”作“浅黄色”,未免粗糙。头一回遇到这个字,中学课本的《陌上桑》里,主人公罗敷着装“缃绮为下裙,紫绮为上襦”——“浅黄色”织纹丝群配紫色短袄,想象中那“紫”大约属于“丁香”而非“山茄”,饱和度低,与“浅黄”同属今天所谓“马卡龙色系”成员。初中同学关心自称“二十尚不足,十五颇有余”年纪的罗敷,同她“四十专城居”的夫君系忘年婚姻少老配,我思忖的则是,如果真有那么一位丈夫而非罗敷为着对官员说“不!”并使令其见绌、不堪的杜撰,他这位妻子的智识气度还真是配得上他。
若干年后,自“中国传统色”谱系里偶然见到“缃”的模样,顿生“印证”之感——它让人想到凝思的侧影、庄重的笑靥,相应地,那“紫绮”之“紫”,大约接近“齐紫”,匹配“缃色”,衬托罗敷导致“下担捋髭须”“脱帽着帩头”“耕者忘其犁”“锄者忘其锄”的容颜。
滇朴成熟的黄被P作金色,矫饰的镜头不知投射出主人怎样的心理。
真正的“金”,是银杏、栾树、乌桕、鹅掌楸、黄连木们的。
咏过银杏之“金”许多次,这里只抄录关于“银”的一个说明。有短视频将表皮干皱的银杏果浸入水中轻旋,倏忽间表面如裹上了银箔,Up主因此得出“难怪会叫‘银杏’”的结论。好在具常识、有头脑者也兴上网,旋即纠错:“果实表皮白霜是形成视频现象的主因:疏水材料形成了气膜,因为光在不同导光介质之间存在‘阻抗’→会反射相当大一部分光线出来→果皮看起来如同反射率很大的金属表面,折射光线银闪锃亮”,“至于‘白果’名字的由来,是因为过去没有形成产业,果实落地上久了最外层会烂掉,白色的中种皮裸露在外。后来的采摘加工因为最外层有毒并不利于运输储存,需要除去,人们买到手的就都成了‘白’果。”
染上褐锈之前,栾树叶、鹅掌楸叶与银杏一样,泛出绯红之前,乌桕与黄连木差不多,秋叶纷纷通体明黄,明媚如青壮年。差别只在叶片的形状——栾树、黄连木的羽状复叶,纤巧、轻盈,永远雅致,银杏叶如蝶翼,鹅掌楸叶如马褂,乌桕叶削去棱角似的菱形,更挨近菩提树叶那般饱满的“心”。至于它们各自的叶脉,基本上,微缩了一棵又一棵树木的轮廓与扼要。
虫眼、黑点、焦边,长在有些黄叶上。恰恰因其不完美,真实,甚至,可爱。
乌桕,昆明城里从前罕见。但,翠湖水月轩临水有,云南大学老图书馆北向窗下不远处也有,无非提起时,别人没有印象。是什么制造了行迹或时空有交集者注目、记忆的差异?
也许只缘于我自己30岁后才双眼近视?
也不对。我对视觉并非一味倚赖,早早就记住了《小王子》里那句“教诲”:真正重要的东西,眼睛是看不见的。
草海边新植的乌桕树,近湖风大,叶已脱尽,惟余秃枝和一簇簇小果。秃枝纵横交叉地划分了头顶那方瓦蓝(黑塞谓“钴蓝”),一幅天然现代画。梢上果实,银白圆润袖珍,一朵朵洁净的梅。
“朱颜辞镜花辞树”,秋色亦然。持续的和煦,安详、雍和着昆明初冬,背靠此刻的晴,黄得要么亮净、要么深沉的树叶们,熠熠着把安之若素赠与了某个时而抬头张望、时而附身捡拾、时而低首清扫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