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渐渐寒冷。
    冬至过后，在老家，就可以杀年猪了。这个时候杀，才能腌制腊肉，未来一年的好生活，就依靠它了。
    前几天，母亲打电话来，说今年的猪好胖呢，4个。还问，能不能在杀猪的时候回去一趟，我好多年都没吃过杀猪饭了。每年一杀猪，她就想起在外的我。
    算来，我已经有20多年没在家吃过杀猪饭了。母亲这么一说，还真想回去。
    在老家，过年之前一件隆重的大事，就是杀猪。那时候，我家的猪，都要多活几天，父母要等我们兄妹都放假回家。
    大概我还在北方念书的时候，有一年，为了等车票，到家时，已经是年三十的头一天了。没想到，猪还在圈里躺着。
    妹妹说，妈妈天天念着我什么时候回家，要等我回来。
    第二天，就是年三十了。天还没亮，我就被吵醒了，隐隐约约感觉到母亲在家里乱着什么。起来一看，在洗锅碗，要杀猪了。
    一会儿，父亲从外面回来。原来，他也早就起来了，去请人帮忙。
    我帮着父亲，在家旁边不远的一块空地上，挖出一个灶，搬来一口大铁锅，架上，妹妹挑来水，倒在里面，等水差不多开了，帮忙的邻居也来了。
    母亲从圈里把猪赶出来，喂它们吃最后一顿早餐。吃完了，大家把猪按倒，用绳子把脚捆起来，抬到一张长方形的木桌子上，这是专用的桌子。
    猪绝望的嚎叫着，旁边站着手提屠刀的师傅。这个时候，母亲都不会在场的。从我记得开始，这个时候，母亲都会离开。也许，是她听不得那种声音，不想看那种场 面。猪，从一小个买回来，就是母亲养着，要喂一年多。哪头猪有个什么特点，哪个家伙比较可恶，总抢食，母亲都清清楚楚。每到喂食的时候，她就提着根木棍， 守在旁边，让猪们都有食吃，都能吃饱，也防止鸡来吃。
    一年多下来，母亲对猪是有感情的。所以，每到长刀刺进猪的身体，猪在扳命、嚎叫的时候，母亲都离得远远的，等到断气不挣扎了，她才回来。
    猪断气了，大家抬下来，放到铺着稻草的地上。这时候，锅里的水沸腾了。用瓢舀出开水，往猪身上淋，等到毛能用手拔下来，就七手八脚拔毛，那是可以卖钱的。毛拔玩了，接着用刀刮，一会儿，露出白白胖胖的猪身子。冲洗一下，重新抬上桌，开膛破肚。
    ……
    这杀的是胖猪，猪吃得好了，很肥。
    说说瘦的。
    那应该是在我读小学的时候。那时，人都很吃不饱，也就只能喂一个猪，主要饲料，是从山里割来的猪草。倒是很绿色，但没有粮食吃的猪，不可能长胖。到过年了，还是没有什么膘，母亲说像狗，都不用请人帮忙，父亲一个人就可以弄倒杀了。
    还没到杀猪的时候，税务所的人就开始在村子里串，公开的、或者秘密的调查，哪家喂了几个猪，按照个数征收屠宰税。当然，很多时候，都不用查，每家也只能喂 一个。偶尔，遇到好年头，多养一头，那如何逃避一头的税，就成了大事。我们的职责，就是在关键的时候，把多余的猪赶到山上去，逃税。
    猪杀了，一半交给国家，剩下的一半才是自家吃的。瘦瘦的猪，要上税，要贡献一半给国家，请村里的人吃一顿，这样一来，所剩无几。
    我是家里的长子，有特殊待遇：吃猪腰子。
    母亲把猪腰子用菜叶子包着，人少的时候，悄悄拿给我，我用筷子穿进去，挑着放在火上烤，熟了，抹上盐，一个人躲在角落里享用。有一次，我正在歪着嘴吃肚食，被妹妹看见，她就坐在地上哭。母亲见了，赶紧拿出一个鸡蛋安抚妹妹，骗妹妹说，腰子姑娘家吃不得。
    多年以后，一次我们全家团聚，说起那些年的艰苦日子，母亲说，现在的小娃娃，这不好吃，那不好吃，你们姊妹小时候，吃过什么啊？
    妹妹笑着说：“猪腰子都是哥哥一个人吃了。”
    说起这事，母亲就叹息，说没办法，就那么两小个腰子，还不够吃两嘴的。我发现，母亲的眼里有泪花。
    妹妹也看见了，赶紧安慰母亲，说是开玩笑的，才不想吃呢，腥气死了。
    ……
    母亲今年快70了，还养着4头肥猪。妹妹家离得不远，说别喂了，她供着，两个老人家，又吃不了多少。母亲说，不喂猪，心里不踏实。母亲想说的很多，但没有读过一天书的她，只有这种朴实的感受。
    我把母亲的心里话说出来：母亲对猪，有深深的感情。猪，以前为我们挣来学费，为城里人贡献了肉，为税务部门上了税；现在，猪彻底改善了父母的生活，也让父母很充实，很有成就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