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田里，红脖子在冲瞌睡。饭饱神虚。它肚子里有数只小飞虫、几条棒头鱼。天亮前，还捕到一尾小白鱼。

它栖身的地方，是一片很大很平整的水域。那是去年冬天挑灯夜战修的大寨田。红脖子当然不晓得这些，不过，空气新鲜，阳光明媚――它对这片水十分满意。

懒懒游逛一圈，红脖子停歇在水田中央――在这样的位置午睡，总是更安全一些。它把约4尺长的身子抻直，头和脖颈稍稍抬起，好了，就这样休息。

迷糊中红脖子被吵醒了。插秧人的说笑声，泥水搅动的声音，从它前面七八丈远的地方传来。

这时节，整个坝子都在热火朝天地栽大春。

插秧人站成一排，每人左手握一把秧苗，右手――用大拇指、食指及中指――每次，从左手里捻来两三棵――弯腰，插下，起身，如此一弯一起，情态略似鸡啄米――上下一次插一窝，每人负责四五窝，插好一排退一步……脚移、手动，步骤一致，浩荡、整齐，像波浪，一波一波往水田中央推。

红脖子身边的水也渐渐发浑。水浪一圈接一圈荡漾而来，险情迫近。

只见红脖子昂起头，走为上策。它悄然掉头、向仍然清亮透明的另外那些水域轻快地出发。

“哎呀，黄鳝－－不，是蛇！” 就这时，几个娃娃在田埂上大喊。

“啊，哪点？”田里齐刷刷惊叫。

“就在你们身子后面，红脖子水蛇……”

“喔唷――”插秧人手里的秧苗撒了，一根根泥脚杆飞也似跳上田埂，然后接着问：“在哪点？在哪点？”随后，“哦，看见喽，看见喽！”

红脖子嗖嗖嗖加快速度。没有哪个能追上它，它相信。

晚矣，红脖子还不大明白，它已身陷重围，四面楚歌。

这丘田一大半已插下秧，变得浑浊不堪，清明、安全的水域骤然缩减，而水浑的地方红脖子似乎不愿去――溜进那刚插下的秧苗下面是最安全的――它固执地朝水清处逃。

插秧人或持挑秧的扁担，或赶牛的荆条，或挥着长竹竿，或攥石块，有的站埂上，胆大的又跳回田里，从不同方向发起围剿。泥水溅起老高。

 “不消怕，这种蛇没得毒。”有人在鼓劲。

“啊呗，不行不行，打不着这条蛇哪个敢下田哦。”

尾巴挨了一下，红脖子疼得在蜷缩。可它挺住了――赶紧跑，不能停，它也在为自己鼓劲。

竹竿不断刷来，它一次次冲出，顽强逃亡。逃向那最后的一小片清水。

那些水中、埂上的追杀者，呐喊着，愈发斗志高昂。而它却是精疲力竭了。

挺住！挺住？唉呀，算了……

又刷来一竿，这回击中头部。它不跑了。结束了。被挑出泥水，扔在田埂上。

“哎呀，它还在动！”它的尾巴，轻轻地朝天旋动。

荆条抽打过来，接着又砸来石头。它的头被砸烂，可是身子还在微微抽动。

 

 

 

　　

　　详见《江边记（故乡的光影、气息和声音……）》－－陆续更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