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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那个穿白色长裙,在舞台上翩跹独舞的女生――用今天的话说――抓住了很多眼球。她叫青鱼。她那轻盈、欢快的舞姿,和其他人一样,刘梦轩也记住了。不过,诚实地讲他只是有些印象。他甚至没怎么看清她的模样和表情――模糊一轮廓,一个好看的轮廓,仅此而已。何况,与他人的感受或许不尽相同,他还是第一次现场观看这样的舞蹈表演。
当然啦,来省城之前,刘梦轩没见过不晓得的还多着呢,譬如平滑宽敞的柏油马路,譬如牛奶油条和面包,譬如过去梦见过的火车和电视机,甚至大街上那熙熙攘攘、各色各样的人群。他那孩子般好奇、散漫的视线,还不会聚焦,没有什么偏好。
青鱼。好长一段时间,刘梦轩只是把这个清纯靓丽的女生,把自己眼里缤纷缭乱的一切,把许多的人、事物、场所,把许多的声音、气息、光影,都理所当然、天经地义地当作是自己所置身的新生活新世界顺理成章、自自然然的一部分:它们只是背景,只是伴奏,只是氛围,而不以为有什么特别或重要之处。
对她有清晰印象,是10月里最后一个星期天的登山比赛。
滇大的中文系,在他们这一届是一个大班(起初一度分过甲乙两小班),准确地说有82号人马,男女恰好对半,按高年级的说法:阴气重。据称,无论纵比横比,他们年级均是滇大女生最多的一届。后来,一个男生因病休学,另一男生不幸丧生于那场罕见的大雪灾,阴盛阳衰更成事实。
班上的空气一直显得沉闷。主要表现是:男生不理睬女生,个个表现得腼腆,在集体里说话做事无论干啥都不主动。王辅导员分析说,班里女生多,而男女生年龄都偏小,还不成熟。而且男娃娃发育要比女的晚那么两三年。就此,班委会发出号召:男同学遇见女同学应该主动打招呼,还应该主动上女生宿舍串门。随后开展了一系列轰轰烈烈的活动,先游了一趟校门外的翠湖,不久又去爬睡美人山。
睡美人山海拔2500多米,山脉连绵40多公里,壁立于滇池西岸,其中心景点是龙门石窟和三清阁,距市区十多公里,已属远郊,去一趟不容易。
6点半起床,窗外阴沉沉,伸出手去,飘着绒毛似的雨丝。哦,今天是霜降。是不是请假?刘梦轩犹豫着,他怕冷。此外,除了抽屉里的几张饭菜票,钱包已经空空。他身上总是很快就没钱了。他是穷孩子,却没有那种“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的自觉和智慧。他不是一个精打细算、会照料自己的人。
最终向舍友大汗裤借了3元。因为他们提醒他,路上要买点馒头或蛋青饼作干粮。
7 点出发。一大队人马穿过圆西路,从北门街转下丁字坡,过了那家青云包子店和滇大正门,沿翠湖北路过省图,往小西门和昆师路,来到环城西路(后改称西昌路)和大观街交叉的十字路口。这里叫篆塘,已经是城边的样子。他们要在这里乘船。只见有人蹲水边洗菜,很大一堆菜。鸭子在水上呷呷地游,水葫芦开着紫蓝色的花串。
跳上船板,烧柴油的马达轰隆作响。一艘很旧的大木船,座位却不多,好些人只能站着。几个男生怪声八气地开始吼嗓子:走在香港的马路上,高跟皮鞋嚓嚓响。
河水污黑泛亮,随着船后翻卷起一道白色泡沫,一股熏人的气味扑鼻而来。
一点不假,刘梦轩第一次见到大观河,那河水就已经脏了。很脏很臭。只是,它不是他们弄脏弄臭的。还有,围湖造田也不是他们干的,那金马碧鸡坊也不是他们烧的。美丽的大观河,还有盘龙江、西坝河、采莲河、玉带河,大大小小无数条穿城而过的血管般的河流,也不过就是这座“天气常如二三月,花枝不断四时春”的 “春城”的一根根排污泄秽的大肠而已,而滇池,被省城人自豪地称作“海”的滇池,无非是一个大便盆。曾经天堂般的高原威尼斯,到了20世纪末,已经可耻地沦丧为一座严重缺水的城市。
少见多怪。在这之前,刘梦轩从未见过一片水一条河居然会这么脏!在他的江边,属于怒山山脉的那座叫崇山的雪山水穿过深箐和田坝,银闪闪地汇进澜沧江。那箐河水是多么的清亮和甘纯呀,伏下身子就可以牛饮。来省城之前,他甚至连一只水杯都没有,因为不需要。
后来刘梦轩毕业留城,很多年,冬春时节都要组织义务疏挖盘龙江和大观河,他和同事穿一身高铳靴,甚或全身裹上黑色的橡皮衣服下到那泥水深处。那淤泥相当恐怖,藏污纳垢葬金埋银,什么都有:自行车的轮毂,变形、通洞的铝盆,碎镜片,硬币,碎花布条,爽身粉的瓶子,牙刷,断齿的木梳,乳黄色的避孕套,毛主席像章,笔记本的塑壳,大块小块、形状不一的骨头――不知是狗骨还是人骨。
过了大观楼,水就显得清了,水面也宽了,就有了些“喜茫茫空阔无边”的意味了。一两尺长的鱼在船舷外银晃晃地蹦出水面,白色鸥鸟在半空中翩翩翔起。快到草海尽头,只见一排水柳立于离堤坝不远的水中,有人爬到树上,坐在树桠里,高高悬垂出钓竿,那样子,可谓缘木求鱼的另类趣解。而右首边,雾霭中的睡美人山一点点显出她的峻耸和青翠。
船停靠在一条长长的土堤上,脏兮兮的。泥堤两边是水。徒步一阵,抵达一个村子,好像叫苏家村。
山脚下公路边,以男女随机搭配的临时小组为单位,他们开始登龙门比赛。刘梦轩和大汗裤踊跃地冲在前头。而那阴湿、陡峭的林坡中,石阶路宛转朝上窜。
晨雾正在化为露水,路石湿漉漉的。近三千磴的石阶,名字就叫千步岩。在小组中刘梦轩第一个到达终点――山腰间一条直通龙门的公路上――也是最早到达的一批人中的一员。紧接着组里另外4名男生也赶了上来,刘梦轩为他们背包拎水,他们则噔噔噔地冲下去接本组的女生。扶着栏杆,他一边吁喘,一边悄悄打量今天登山比赛的个人冠军,居然是一名女生。他认出她就是那个跳鸽子舞的。
那是一张鹅蛋脸,亮闪闪、红扑扑。她先是高兴得喔喔地叫了两声,接着羞涩一笑。
在他们前方、东边,烟霭蒙蒙的滇池上空,升起老高的太阳从云层中砉然而出,绚烂的光线散漫无边地射来。青鱼用手遮了遮眼睛,然后朝山坡下叫开了:加油――加油!
比赛不计个人名次。刘梦轩他们这一组得了第一,大家欢天喜地,小组中那三位女生脸色惨白。她们说:唉呀,真想不到。
16岁半的青鱼被任命为班委、文艺委员。凭鸽子舞“一举成名”之后,她成了小红人。经常见她在大家眼里一蹦一跳,飞来窜去。不时地她会哼个小曲儿,要么是吹着口哨,自信、从容地来到男生宿舍联系活动什么的。而更多时候,她是跟男生们一起欢声嬉笑,海阔天空。只要有她在,空气就不会沉闷。周围男女容易受她的感染。
很少见女孩子吹口哨的,但青鱼吹。算不上好听,《外婆的澎湖湾》、《乡间小路》,那多是王洁实谢丽斯们翻唱的台湾校园歌曲。常常,大伙儿一起唱什么,她唱着唱着,记不住词了吧?便自己改吹口哨,甚或扭起屁股自个跳起舞来,整个人无拘无束毫不掩饰。后来,大汗裤过生日那晚,第一个想请的女生就是她。在这次生日会上,他们的文艺委员又跳了一曲独舞。她说是自己即兴编的,接着还拉了一曲小提琴。
(待续)
详见:阳光灿烂(“六十年代生人”的青春祭)| http://www.sszs.cc/home.php?mod=space&uid=4&do=blog&classid=731&view=me
牧梦: 想往下看,臆想这条鱼通常会被某个大网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