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完山，接着又玩水。一周后，文学社组织到海埂游泳。这回人不多，十五六人而已，还是各年级都有。大观河脏了，而这里的水还清澈见底。软软白白的细沙间，卧藏着螺蛳和小蚌壳，以及形状各异的滑溜溜的小石头。不远处的湖面上，午后的阳光沸腾似地闪烁成一道刺目的光坝。

大伙儿忙着找地方换衣服，个个跃跃欲试，急不可耐，除了羊角辫。她身穿灯心绒茄克和牛仔裤，显得另类了一些――其他女生已开始穿裙子了（至少今天是晴暖明媚的好天气）――更主要的，她好像没有要下水的意思。老柴见状便凑过去，阴阳怪气对她说：“你看过《冷酷的心》没有，那个大热天还裹得厚厚的莫尼卡？”真是刻薄，瞧，连女娃娃也不放过！

羊角辫脸红了，没搭理老柴，自己扭头走一边去。“老柴，你怕是不需要这样说人家！”刘梦轩责备老柴。那家伙捂着嘴凑近他耳边，得意地：“老弟，我这是一针见血呀。”

他没有被老柴的言论所左右。看着尴尬的她，他走过去问她会不会游泳。

“会一点。”羊角辫说。终究，她还是没有下水。忘带泳衣？他想。

是啊，不像男生，她们只穿个裤衩可不行――要么是来了她们每月都会有的那种例假的缘故？

他也不敢游太远。他水性一般，没有正规学过，纯属狗刨，凫得起来而已。还有，这时节，滇池水其实还凉得砭骨。

羊角辫一个人呆在岸边。只见她挽起裤脚，在浅水里慢腾腾地捡东西玩，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她是在琢磨一首诗吧？

他有了一些烦恼。

有一种感觉，是何时、怎样开始的？说不清也道不明。像深潭中的一尾蝌蚪，时隐时现，若有若无。只是，他明白是因为羊角辫的缘故。

吃过晚饭，夹册书，刘梦轩一个人上圆通山。

圆通山北麓，与宿舍区之间，密林杂草中有一条宽两三尺、深三四尺的泥水沟，水浅。沿这水沟、靠圆通山一侧，是一条“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的小径，随眼看去，只见黄茅草、飞机草和芦苇快高过人头，其间杂生民国菜、克马叶和糯米草，而高处是浓浓的树阴，洋草果和水柳遮天蔽日。刚进校那阵，刘梦轩他们不会走这里，也不晓得它通往哪里。后来见过有男女往这草棵林子中钻，据说是外语系的，于是，这里一度被叫做“外语系（谈恋爱）的臭水沟”。过了好久才晓得从这里可以很近便地通达动物园正大门――往下是青年路，一直下去，过小花园和昆明剧院，左转邮电大楼，右转往西便是南屏街和百货大楼――这样进城更方便，而不需要绕到1公里外的西边东陆园大门外，在翠湖北路等2路公交。几年后，这片阴蔽的狭长地带，野草将被掳尽烧光，大树将被伐走，水沟也填掉，一条视野开阔的土路渐成雏形，也就是再后来的圆通北路的东段。其时，其西段已成通衢――与环城北路相接，形成十字路口，跨过马路，不远处就是莲花池。这整条圆通北路在东二院宿舍区门口横成一个“一”字，封住圆西路的尽头，与北门街形成一个工字形。90年代，这条路的东段成了昆明最早的电子一条街，西段成了那种占道为市的农贸市场。

现在说的这时候，往东这一段尚没有将要伐树焚草的迹象。但刘梦轩注意到那树脚野草间有一门扉，没锁，出宿舍区左走十多米就是。虽然偶或会忽地冒出个老倌――有时率先窜出的是一条半凶不凶的黑狗――堵在门口，问整哪样？不给进，可只要说是滇大的，来看书，就行了。听说公园北门旁边，那省歌的人也是这样招呼一下就可自由进出。夜里老虎叫狮子吼，而一大清早传入耳鼓的那啊啊、呀呀一声声怪怪的长嘶，是那些吊嗓子的人。

海棠和樱花早已开谢，满树绿荫，夕光尽染。打开的书摊在手里，却一个字也读不进去，刘梦轩看着霞照凄艳的天空，发着呆。他第一次弄不懂自己，只晓得心里痒痒，却不大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像奥涅金一样，自言“只是爱上了树林茂密的地方，爱上了孤独和悠然的寂静”。

只是，没等他多弄懂自己一些，别人就来帮他揭心头上的盖子，然后添油加醋。

“我没见你们在一起走过路，没见你们在一起说过话，但我完全推测得出，你对她有意思……”老方逗他。老方没说那个“她”是谁，但刘梦轩知道他说的是谁。老方说的是他没有单独跟羊角辫一起说过话、走过路。这是真话。他跟青鱼倒是一块走过路，也长时间、整晚地说过话的，他们却不怀疑。

言归正传。刘梦轩感到脸庞臊热，正打算反唇相讥――最让老方不好意思的，就是以牙还牙，模仿着他那口“湘普”，夸张地对他说：老方呀，你说什么呀，听球不懂呀。他那“湘普”也确实让人头痛，老方自己也不无烦恼吧？――这时，那狗日的老王也跟着穷凶恶极地嚷：“我揭发，我见了，现在你给我们交待一下，晚饭后你小子跑哪点去了？给是在电影院门口，身边还有一个女娃娃，脸团团的，翘着两小根辫子？”煞有介事，可全是瞎编。唉，要知道，能够单独约一个女孩子去看电影，其所表明的关系程度已经很是了得。

都晓得是假新闻，哈哈笑之，接着都嚷肚子饿，要出门找宵夜。老方老王使出惯有的伎俩，要刘梦轩过生日，即主要由他掏钱。拗不过他们。虽然他从不兴过生日，甚至乱不清自己的生日具体是哪一天。

添上一个姓郭的学弟，他们四人到青云街买了一只鸡（第一回这般奢侈），外加一瓶玫瑰升，但那店快打烊，于是班师回朝，回宿舍来享受。

“来，让我们一醉方休。”老方说。

临近熄灯。老王换上蜡烛，老方燃起小学弟从家中带来的煤油炉煮汤圆――哪儿冒出来的汤圆？他们忙得津津有味，像孩子过家家。肚子饱了，这些无聊分子无非想找事情继续磨蹭罢了。他不明白，他们咋个会喜欢锅碗瓢盆这些东西呢？繁碎、俗气，像婆娘似的。接着玩“争上游”。香烟光了，就在门背后捡烟屁股来抽。蜡烛也快光了。刘梦轩心乱，不想玩，可是身边三个疯子却不依。老方变魔术般又用茶叶筒做了一盏煤油灯，就这样吃喝玩闹，直至凌晨5点才上床。困乏得要命，刘梦轩却睡不着。他心里想着那羊角辫。

他承认自己在注意她。可话说回来，他自己还是不清楚她是个什么样的女生。其实简直不清楚。

这就是初恋――那种单相思的感觉吗？至少，至此还是朦朦胧胧，啥事也没发生。然而，他却因此搅进了一个漩涡。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