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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志

第二十七章 每个人或都来自一段隐私

热度 1已有 518 次阅读2012-6-28 23:24 |个人分类:阳光灿烂(60年代生人的青春祭)| 阳光, 隐私


 

  旁观者清。在周围人眼里,倘或要说刘梦轩这小子又有哪些变化,那就是更显放任和散漫。他开始不时地旷课,也经常违反宿舍作息,饭菜票被挪去换烟沽酒(饭菜票在圆西路上也是流通的)――可是,床下那盆衣服已经泡了两天,在隐约散出异味。

于是,扶拽他下睡美人山――就是烧篝火看日出灌很多酒那回――的老夫子告诫他不该逃课。“你要注意!”他说。口气严肃,也有点居高临下。身为班委和课代表,老夫子写得一手好字。还有,这家伙的胃口似乎很好(像一匹瘦骆驼,有四个胃),刘梦轩脑海中最先跳出的记忆,就是老夫子端着一只大饭缸,一边走一边大口勺吞――事实上他是班里最苗条的男生之一,芦柴棒,药店飞龙,这些成语于老夫子都用得上。后来,多年后听说此君履职外省――素衣风尘, 尚能饭否?

还有,风子也这般敲打他:“在一个并不天真无邪的世界上,我们不能假装天真无邪!20岁,踏着天真的脚步赶路,我怕(你)摔跤。”

风子没用嘴,而是用笔。那墨宝,刘梦轩至今还偶然地存着。他俩是同县老乡。高考前到县城跟读的那段短暂光阴,刘梦轩对风子印象颇深。风子是补习生。听说他上年考取师专,却不愿读,这很是令刘梦轩钦佩。当时他的最高目标,就是考上这所风子不屑一顾的专科学校。

除了米色夹克,风子还经常穿一身军黄色外装,里面是高领口的咖啡色毛衣。风子身上有一种天生的文雅气息,也就是说有教养,其坐行、谈吐、笑容,整个风度都给人既友善、诚恳,又相当礼貌有节的印象。他是刘梦轩心目中的同龄儒俊。

他们一同考进滇大,甚至有缘同系同班。风子更显成熟了似的。那言语和微笑,在刘梦轩看来也都是带了思想,因而显得深沉,换个角度亦即不甚爽朗。而迟钝晚熟的刘梦轩自己,心智初启万物生长,正是乱麻麻的季节。

到了大四,尤其最后那半年间,风子性脾陡变,时或判若两人:幡然悟道,不想再彬彬有礼地度日,又仿佛生命中最美好的什么东西被无缘无故地打破了――他开始放开,也三天两头地烂醉如泥。有人说是因为同班的某女生,抑或另外一个姑娘。风子跟班上那位才女多少有点什么吧?只是,如此遽然反常,像是遭受某种特别的刺激――是吗?那么那该是怎样一回事情呢?看在眼里,刘梦轩一度也不无讶异,只是不曾有心情去琢磨。

也就这样,这位老乡被大伙儿戏谑为疯子,而顺水推舟,他自己干脆去掉病框,自谓风子。我没病,我不是疯子,你们搞错了。我是风之子,我的灵魂是飘忽、孤独的灵魂――有这么一点意思吗?

可是,又为什么会这样?

毕业工作数年后,刘梦轩也经历了跟风子不无相似的这么一个突兀的低潮――倘或颠倒过来看,那也是一个分水岭式的高峰。那种感受是脱胎换骨般的。当然啦,他和风子,两个同乡人各自的性格、环境、遭际不一样,不会一样,故事或者说事故的内容不可能相同――他所体受的,或许也没有风子那般深刻罢了?

可是,有些事情,很多事情,谁说得清呢?

每个人或都隐藏着一些秘密。每个人或都来自一段隐私。每个人都是一个世界。这最后一句是赵达裕说的。好些年以后,当刘梦轩再度读见已成遗书的这句话,同时也读到风子当年写给他的赠言。

毕业分工时――事后含糊听说――风子放弃留省城甚至留州城的所有可能的机会,冷恹恹地把自己放逐到洱海边的一小镇,做了一名中学教师。

并不天真无邪的世界?虽然不太理解,也晓得风子是好意,但回想起来,刘梦轩还是认为:当年,风子们或许不明白的只是,天真、散漫,这或许是他刘梦轩终身难改的本性。“不能假装天真无邪”?有些方面风子却不一定是对的。其实刘梦轩这时还压根儿不懂什么是“假装”,恰恰只是更比同龄人稚嫩罢了。可是有什么办法呢?他不会整夜在床上辗转,在脑子里弄出无数复杂的问题和办法,天亮后去对付某个“并不天真无邪的世界”。世界的本真面目是什么样?他还不会去想这类问题。

 

老木头还是谁,也说他刘梦轩有点manhan――蛮憨?翻字典,还果真有这么一个词:颟顸。看来还就是用来说他这样的人的。书上解释的两条:第一,糊涂,不明事理,第二,漫不经心,刘梦轩似乎都有份。

只是,无论他们怎么说,刘梦轩都不大在乎。或许应了物极必反那句话,对自小孤僻、腼腆的这孩子而言,这时期正是他一生中性情最外露的一个阶段的开始。身边的大汗裤、老舒他们,玩乐社交的圈子基本是固定的,而刘梦轩不一样,除了舍友、老乡,除了人马浩荡的文青圈子,远近四处,他居然还认得一些稀奇古怪的陌生人,也有一些旁人想不到的去处,譬如在大观街避雨时结识的一位医生,譬如中科院热带植物研究所那位罗老师,譬如三十中门口弹棉花的湖南人环北路口卖西瓜的蒙自人。此外,省内省外他还有一些笔友――他在给一个厦门女孩的信中这样写道:“我觉得写文章首先需要诚实,其次是要有感情。”是的,他还喜欢写信。有时会写很长的信。

这时的刘梦轩,浑身上下充满着一种纯朴、热烈的激情,借卢梭的话说:“生气勃勃,无忧无虑,对人对己满怀信心。”他不懂得计较,也还不会自省,多意气缺涵养。他卤莽、盲目、贪婪地吮吸各种滋养。他率真乐观、热情澎湃,容易被感染被鼓动,同时或多或少也能够感染人鼓动人,这种变化,这一切,多少有些不可思议――这就是早年那个内向、柔懦、木讷的江边少年么?

 

“你几个成天灌酒,我说你们要玩废掉的。”

大魏,如今身为文学社校外理事的他,来了就气嘟嘟地嚷,甚至是训斥,令平日里对大魏言听计从的梦轩小弟好不惭愧,赶忙四处去寻地生,最后把这家伙从卫生间里拽出来――(这家伙一蹲进那地方就安静幽沉,漫长得很,仿佛在考虑什么国家大事)――稍许密谋便去找邾堤。面临毕业的邾社长,最近成天也不知在乱些什么,对文学社的事务他已经严重地表现得懒心无肠,让人干着急。

“狗日的,你们给是想搞政变,逼我们退位?”邾堤冷笑。老柴也在,这狗日的嚷得更凶。四人争吵、笑骂、长谈到大半夜。

第二天就召开理事兼骨干扩大会,邾社长脸色深沉且略显忧郁。他宣布他和老柴等人退居二线,只做理事,由刘梦轩和地生全面主政。

新官上任三把火。他们决定整顿文学社,彻底地更上一层楼。首先修改文学社章程,然后去武成路订制红塑皮的社员证,还开了一份社员必读书目,并宣布系列举措:每人每月需交2毛的会费,一年一度的红5月诗会要打造成为昆明地区高校诗歌节,还要不断地请省内外作家和编辑来学校作系列讲座,等等。

不过,事实证明,虽然时日无多,但邾堤依然是主心骨。至少在刘梦轩心里,大魏和他俨然中顾委主任、副主任的味道。

是的,一些关节处还是要靠老干部出马。通过校刊编辑部何老师的引荐,邾堤拉着刘梦轩去找学校的宣传部长,一位做文学评论的老师。部长抽着烟,和蔼可亲地问他们有啥事。他们汇报说:史老师,文学社不仅有中文系的同学,也有生物、数学、物理、历史等其他各系的,所以希望学校能给一点支持。部长稍微想了想,然后说好嘛,可以从学生工作部经费中先拨50元给文学社,并答应担任《银杏》社刊的名誉主编。没料到这么顺利,差不多是天上掉馅饼。

文学社决定鸟枪换 炮,立马从第5期开始,把社刊从简陋的壁报改办为油印杂志。接任社刊主编的地生最是亢奋,当晚就跑到那3号楼,去找大眼睛、老虔等女社员约稿。

自此,他们删去文学社前面的“中文系”三个字,算是升格了,成了校管社团。

还有,在黑熊等人鼓噪下,他们还开办了一家以文学为招牌的沙龙。黑熊是新提拔的副社长。说白了就是想通过卖咖啡、麦乳精兑水之类的挣点钱。文学社的经费严重不足。个个举双手双脚赞成,说干就干。邾堤去找校学生会主席,顺利地说来一处好地方――2幢一楼学生活动室。这是东二院最黄金处,一进大院便醒目地闯入眼帘。

大魏请人题写“银杏文学沙龙”这几大字,接着用木板制成一块黑底红字的匾牌,然后他呼哧呼哧满头大汗扛到东二院,嘴里直嚷:“这回老子的事干完了,以后只管跷脚喝咖啡,给认得这个是大书法家写的,不是老子去求,人家才不耐烦写呢。”题字的书法家叫郭伟,是省书协的。大魏的个体户朋友还赞助了50袋咖啡。

开业这天――3月里最后一个周末――傍晚下过一阵小雨,地面湿漉漉的。来了不少人。第一位驾到的客人是周先生,著名诗人。他一只腿微瘸,据说是被 “四人帮”迫害的。几天后,出版社主办的那张《当代青年》报在头版头条刊发一篇报道,标题是:《星星正在升起》,还配着插图。那文章是刘梦轩受命捉的刀, 因为那位姓赵的编辑老爷懒得动笔。报道署名是“本报特约记者刘海若”,这笔名跟庄子有关。“北海若曰:‘井蛙不可以语于海者,拘于虚也;夏虫不可以语于冰者,笃于时也;曲士不可以语于道者,束于教也。’”

 

在银杏文学沙龙,刘梦轩第一次见到瓷章,早他们三届的学姐,大名早已如雷贯耳。70年代末入学的她,是第一个在滇大穿牛仔裤的女生,甚或也就是云南第一个穿牛仔裤的 female。据说她因此被揪了出来开会。毕业后她被打发到滇南锡都,先当教师,又调《个旧文艺》,因为编发一位女作家的小说,惹出麻烦让主编下了台,当然啦她自己也只得再换工作。那女作家名叫遇罗锦。

在沙龙里,学姐脖上围一块暗红的纱巾,下身还是牛仔裤,拉链没有拉严实,那上截罅开半指头长。40多天后,他接到她从个旧来的一封信,向文学社的学弟学妹们问好,并称她决定辞职离开锡都。

果然,不多日子后又见到她。喝完酒,这学姐去了广州。后来听说她又北上京都,成了一部纪录片的女主角。再后来,她穿着牛仔裤嫁个老兵去了美国。

他们这些人,或许天生不是做买卖的料。有一点可以肯定,那至少是不用心。在沙龙里人人做跷脚掌柜,都只负责海阔天空,四海皆兄弟,却没有一个人细细琢磨着做点实事。没有经济基础就没有上层建筑,政经课上是这么说的。但话说回来,经商、挣钱这些字眼,于他们而言真是没有多少诱惑力。没多久,沙龙垮掉了。

 

关于他们的文学沙龙,他们的咖啡店,多年后刘梦轩找得出的,还有这么一段文字,是羊角辫当时在店里写下的――

“因为有死亡,所以我才愿意笑着生活。尽管生活是杯苦咖啡,满满地盛在透明的夜光杯中,但我还是天天把它细细地品尝。来吧,岁月,请收下我的两毛钱,收下我全部的黄金。”

羊角辫?如今她在哪里?怎么样?还写什么吗?她说过,她要写到40岁以后的――“不然的话,我怎么生活得下去呀?”毕业后的第一个新年,刘梦轩收过她一张明信片:“好久不闻音讯,不知近况如何?半年来一定很有收获吧?”自此便再不闻她的音讯。

 

还在3月末,一个热闷的午后,他们在打整那间活动室,为沙龙开张而忙活。大眼睛忽然歇下来,神情幽幽地说:“真希望下一场小雨,就会闻见泥土的香味。”这话,像诗一样。

大眼睛,虔诚的祈雨者,或许正是她打动了雨神?这一年似乎没有去往年那般干燥。随后沙龙开张,清明节,雨水明显增多。比往年同期多。虽然只是淅沥的小雨或小幅阵雨。

 

这天,走出图书馆,刘梦轩停在门口抽烟等雨停。先碰上副班长。她背一个黄皮书包,一边跨上门廊前的三级台阶,一边收拢手中的花伞。她说她来还两本书。“我也是来还书。”刘梦轩说。此前近两小时,还了书,他在期刊阅览室找新杂志读,读到《外国文艺》上的一篇小说,《阿根廷蚂蚁》,怪,但有趣。他认出了那作者,大短裤借他的那册《一个被分成两半的子爵》也是这人写的。是意大利人。意大利人的思维有点怪诞 ――要么仅仅只是这个卡尔维诺有点怪罢了。

接着又来了老古。遇老古相当正常――遇不上才怪呢!只是,上午遇老古显得稀罕,遑论还是雨天,而且这家伙已经毕业,还跑这滇大图书馆来干哪样?想回滇大考个研究生?他俩聊了一会,闲说起大魏最近发表的一些诗,还有最近上市的几本新书。

当天下午,刘梦轩和邾堤上街逛书店。他买了聂鲁达的《诗歌总集》及其他,共四本。在伸手付钱之前,如往常一样,刘梦轩开始作思想斗争:身上仅剩10元钱,而书费要花近8元――还管不管肚皮呢?现在才4月中旬,家里的汇款月末才会到。

 

大魏家又换大房子了。干完活,还是在那家华山饭店,他招待帮他搬箱驮柜的邾堤、刘梦轩和地生吃水饺和春卷。这回刘梦轩注意到,是大魏自己喜欢吃那水饺和春卷。大家边吃边说笑,唯刘梦轩没趣得很,只是严肃、认真地向大魏和邾堤汇报工作:打算跟昆工的郭进他们合作,编一本全省大学生诗选。

 

 

  (待续)

 

 

详见:阳光灿烂(“六十年代生人”的青春祭)| --陆续更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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鲜花

握手

雷人

发表评论 评论 (3 个评论)

回复 张稼文的业余 2012-6-28 23:28
转自彩龙:

苍洱客 发表于 2008-2-28 17:05:29

找史老师是我俩一起去的,他还批给俺们50元活动经费。聂鲁达的《诗歌总集》是俺俩一起买的,此处按下不表。另文学沙龙搞创收之事当时在全国高校为领先之举,2004年俺到复旦发现他们的学生社团搞创收是在10个月之后,但他们发展得十分了得,现在复旦困难学生勤工俭学的一个重要去处就是当初创业的地方。
回复 张稼文的业余 2012-6-28 23:31
转自彩龙:

苍洱客 发表于 2008-3-27 16:05:50

在黑熊等人的鼓噪下,几个人一商量,说干就干,邾堤找到校学生会主席,要一间活动室。同为滇西同乡的高个子的主席相当爽快,立马就同意把靠近大门的一楼活动室交给文学社使用。大魏近水楼台先得月,请了一个书法家题写了“银杏文学沙龙”几个大字,用木板制成一块黑底红字的招牌,满头大汗地扛到东二院,嘴里直嚷:“这回老子的事干完了,以后只管跷脚喝咖啡,给认得这个是大书法家写的,不是老子去求,人家才不耐烦写呢。”一干人听后,均欣欣然,星期日忙把招牌高悬到一楼活动室门头。招牌端的有气派,一进东二院就闯进入眼帘。(这块招牌不知今何在?那可是有收藏价值的东东呵!悬赏寻找。)


美人非非 发表于 2008-3-27 22:55:13

这些事我们都不知道呀。好玩。
回复 朱莉娅 2012-7-8 00:59
每个人都来自一段隐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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