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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谷村新司
吃罢夜宵,几男女来到环北路上散步。青鱼闷闷的,有些反常。刘梦轩装作没注意她,大声说没球意思,不如回宿舍杀盘棋呢。可青鱼只顾继续往前走,大家也就随着她。
“我相信我并不坏。”青鱼突然说,声音低沉,也不像要说给谁听,仿佛在自言自语。
“我会幸福的。”疯姑娘又说。不知那几人听清没有?刘梦轩没紧挨她身边,但离得不远,那一字一词,锐响着敲他的耳蜗。怎么啦,她为何说出这样的话?发生了什么事?又听到什么闲言蜚语不成?他当然想知道。非常想。他更想知道的是,这一切之中,是否有什么与他有关?
他没问。他没法开口。只是,味道不对。他断定出什么问题了。
6月的日历整整撕去一半,刘梦轩他们年级在会泽院张灯结彩举办晚会,这预示着一年一度的送别仪式又拉开序幕,邾堤他们即将滚蛋,而三年前是他们到车站接学弟学妹们进学校的。每年的系列仪式都这般开张,老迎新、新送老已成惯例。而邾堤、老木头他们更早就乱成一团,成天摔酒瓶,半夜三更扯起嗓子对着女生楼吼:阿妹快快办嫁妆,我急得快发狂……
青鱼也有节目。这他不知道,也好些天没见她。她的节目当然就是舞蹈,而且绝对是独舞。而那伴舞的歌有些耳熟,那曲那词,平时不经意听过吧――
闭上眼睛一切失去光彩
感到悲哀我把双眼睁开
只见道路伸向旷野
没有亲人朋友向我走来
啊,星光灿烂
伴我夜行,给我光明
踏过荆棘苦中找到宁静
趟过荒郊我双脚是泥泞
满天星光我不怕狂风
满心是期望过黑暗是黎明
啊,星光引路
风之语,轻轻听
带着热情
我要找理想那理想是和平
啊,星光引路
我要寻梦去,哪怕一路崎岖险峻……
这是歌词大意,歌名是《星》。被青鱼奚落过的邓丽君也唱过。不清楚青鱼为何要选它?
她那舞姿曼妙如旧,只是不复过去那阳光白鸽的欢快与轻盈,而是隐隐渗出一种伤感与凄怆,乍看也还沾点告别校园的意思,然而,在刘梦轩看来绝不是那么回事。她那自如、舒展的肢体语言,纯粹出自天然的禀赋,或者说是机械性的――她是在借题抒怀吧?反正他嗅得出空气里有一种冷冷的气息,怪异、陌生。
“星光引路,风之语,轻轻听……”她要表达什么,寻一个什么样的梦?他大口地吸烟。刘梦轩,你压根儿不曾真正认识这个姑娘,她内心深处的愿望和梦想是什么你并不知晓!
紧随其后是一个昂扬的大合唱,唱的是“金色的秋天”。刘梦轩决定开溜。走下那凉阴阴的95级石阶,跨出校门。他在翠湖边拎了瓶酒,独自一条街接一条街地逛下去。
失落、萎靡好些天,什么都不想干。还是喝酒。天天喝。有时一个人,有时是大汗裤、老舒陪他。他们不大清楚缘由,只晓得他心情不好。随后的一天,在钟楼下他与青鱼不期而遇。
“这些天,你――怎么样……好不好?”他强作笑容。
“一般。”她说,口气冷冷的。
“那晚,你的舞……太……”他说,但瞅瞅她那脸色,他没法说下去。
她嗯哼一声,很轻,也很冷,也很傲慢,她对他从来不这样的。彼此之间突然竖了一堵墙?一句话,她对他并不在意。
敏感和自尊令他不自在,很不自在。他惆然自哀。吃过晚饭就上会泽楼或图书馆,任何可能遇得着她的时间和地点都坚决躲避。
可是,一切,不就是想弄明白疯姑娘是否真的喜欢你?可怜虫,你为什么不直接问她,为什么不把自己想说的话大胆地对她说?――不,你小子为什么不去追她?你不是说她与众不同,你也欣赏她吗?
是呀,为什么不敢去追求?勇猛无畏,尘土飞扬,大张旗鼓。是呀,为什么不轰轰烈烈地去恋爱一场?即使她并不喜欢你,可那又何妨?不是更好――不就及时解脱了吗?
不敢行动,省却了失败的羞辱,这便是刘梦轩这类可怜虫唯一的“聪明”之处――怯懦、自卑,怕被嘲笑,怕遭到拒绝,然而咋办?他发育迟缓,他天生愚钝,除了学会写诗喝酒,对女孩子他仍然什么都不懂,根本不在行:一筹莫展,无从下手。
哦,倘若没他人的撩拨,没有李永胜、罗东说的那些话,又会怎样一番情形?就没有那些烦恼了是不是?或许真是没啥大不了的――假如有幸被明确告知,说青鱼喜欢你那确实是逗你玩――那多好!至多难受一阵子,至多恶醉一场,被人架到卫生科吊瓶葡萄糖,料想也就过去了――是吗?如是说来,心头那种渴望那种折磨,纯粹只是自作多情催生的莫名、可笑的分泌物?
分泌物?――从生物体的某些细胞、组织或器官里产生出的某种物质,如胃分泌胃液,病菌分泌毒素,如树分泌树脂、花分泌花蜜,等等。分泌,是一个产生并释放某种物质的过程。“坠入爱河者的体内产生了大量的氨基丙类的化学物质,包括多巴胺、去甲肾上腺素,特别是笨乙胺。”心理生物学家宣称,“当我们被另一个人深深吸引时,笨乙胺就开始工作了。”
20岁这年的夏天,刘梦轩坠入爱河,这确凿无疑。他稀里糊涂、理所当然地被一个叫青鱼的女生迷住了。而这一回,才算是他真正意义上的初恋吧?反正,他总算正二八经地经挨受了一场单相思的折磨。
终于得知一些事情:青鱼正身陷几个追求者制造的乱纷纷的漩涡。此外,好像也还是那些没完没了的闲话的烦扰罢了。那其中有他要好的朋友郭进。刘梦轩没有把自己划入他们的行列。因为他没有任何实际的行动。跟青鱼,表面上他们依然一清二白,啥事也不曾发生。反正,无论从哪方面说,刘梦轩都显得太迟钝。
他难堪,渐渐也妒火中烧。
“跟青鱼?”一天,他告诉郭进。“我跟她什么事都没有,你们可是都看见的。”
以往、一直,他们也都看得见他和她经常在一起。他嗅得出,他们也非常想知道他和她是怎么回事?到底有没有什么事?能有什么好事?他妈的,刘梦轩自己做梦都还想晓得呢。
就这样,他心情酸溜,却还要一个劲地表清白。对朋友,刘梦轩总是希望自己尽可能多地表现得真诚和慷慨。进而,他干脆狠心来个“大甩卖”。
“那种疯疯癫癫的女生,只能在一起吹吹牛聊聊天罢了。”他说。这可怜虫佯装轻松。
就这样,自卑和自尊搅拌在一起。他决定抽身。他听见一个声音在脑瓜里发出警告:从今往后,离那疯姑娘远些!
(待续)
详见:阳光灿烂(“六十年代生人”的青春祭)| --陆续更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