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刘梦轩那些学理工的朋友当中，郭进有一手难得的好文笔，当之无愧地成了工学院文学社的老大。他俩前久合编了一册全省大学生诗选，取书名《高原的太阳》（后来郭进还弄过一册《单程车票》）。那打印费，一大半也是郭进跟人勤工俭学筹来的。头脑灵活、充满激情的郭进，是刘梦轩最早认识的有商品经济头脑的同龄人。前面说过，把青鱼弄得有些晕糊同时又被青鱼弄得晕糊的各色人等中，明确无疑地也有他。

只是，如今看来，青鱼仅仅对那个黄诗人有些特殊或新鲜的感觉。几天前，她含含糊糊、双颊洇红地告诉刘梦轩她见到了他，说对他印象还不错，还一起骑车去了一趟大观楼。

大观楼？“把酒凌虚，叹滚滚英雄谁在？”

 “有些事我可能是误解了，其实黄丁也是有思想的人。”青鱼说。有思想？他琢磨青鱼话里的意思。她那口气，也令他一如既往地沮丧――虽然一切并不出乎意料，任何事，不是这样就是那样。她后来跟黄丁有过来往有过一些事情，对此她也几次跟刘梦轩说起她的感受，还拿黄丁的信给他看――是出于信任吗？反正他就是觉得有点受罪。

可是，谁让他和她――是朋友呢？

明白无疑的，眼下除了那黄牙齿的鸟诗人，青鱼已经把郭进，把其他嫌疑分子，当然也包括他刘梦轩，统统划了红叉。只不过在这些失意者中她首先赦免刘某人，给了他宽厚的“待遇”，同意他戴一顶“好朋友”的帽子，表面上既未升格也没贬谪，看起来还是老样子。

跨铁轨，绕过莲花池，在一间空荡荡的大教室里找到郭进。他还在啃笔记，说还剩一门没考。他龇着大白兔牙笑，神情不自然――要把刘梦轩一口吞掉似的。三人一起逛回滇大，在图书馆门前石凳上小坐一阵，再出校门，经文林街拐入三家巷。进店，要酒。小清酒，50度，酒厂就在盘龙江边的小菜园。往常总是谈笑风生、妙语连连的郭进，显得拘谨，而且刻意控制着自己的酒量。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青鱼却怪怪地酒兴十足。第一次见她主动喝烈酒，刘梦轩有点吃惊。这回她还抽烟，一支接一支。第二天她告诉他，这下午她大概抽了20支。不过，女娃娃抽烟，百分之九十九倒正二八经抽的是假烟。

三人当中，刘梦轩表现得嘻哈、逍遥，也有点不耐烦。他自认跟疯姑娘理顺了关系，与他们，她的追求者们于是也就明确地划清了界线，摇身一变，业已干净、清白。

气氛始终有些沉闷，刘梦轩看在眼里，一度也企图有所作为。可是，搜肠刮肚一番，终究贡献不出一些轻松风趣的话题来。他明白这是自己笨拙的缘故。他不是老柴，也不是地生，那的确需要天分。他也不会大声地唱歌，像邾堤那样。于是他干脆找着理由溜出门去，把那俩撂在店中。天气热闷，路边的污水洼隐然冒着热气。他买烟，进臭哄哄的公厕，在货摊边转转蹲蹲。

就在他独自逛出门去的时候，青鱼告诉郭进：“你以为刘梦轩我们之间有什么吧？其实，我们只是普通的朋友……”

“不过，”郭进说，“她说你们也是最好的朋友了。”几天后，上火车回贵阳前，郭进把青鱼这番话告诉刘梦轩。同时，她也把跟那黄诗人的事告诉了郭进，其意图似乎十分明显：我看得上的人，不在你们这帮子人当中！或者还夹杂这样的意思：你们也帮我出出主意嘛，因为你们是我的朋友嘛！

开始变红的太阳一点点西沉。接着下起了雨。只是小雨，太阳雨，不大，也不急，细细的银丝，斜斜地编织着斑斓的夕晖。

“青鱼，不管怎样，愿你将来找到自己满意的生活。”这天，临近收场，刘梦轩还是颇为抒情地说了这么一句，有些主持人作总结的姿态。

“我们都应该这样的。”青鱼说。她神色严肃，客观上也似故作深沉、装模作样。

“我希望自己今后能做一个好妻子、好母亲。” 想想，她又说：“我相信我会幸福的，我并不坏。”

我会幸福的，我并不坏，这话她前几天说过。只是，她到底什么意思？难道，一个19岁的姑娘，宣称要做一个好妻子好母亲，就能证明什么吗？譬如就能证明自己“并不坏”吗？

太阳沉下去，天色渐暗，凉爽的晚风拂进店门。

这天，他们也像在喝散伙酒，至少刘梦轩是这样的感觉。真的，他认为一切都到此为止，他觉得这样便友好、体面地淡出。想到这里，他心里甚至充满欢欣：好了，终是有了一个答案，一个结局，一切都结束了！

而且，潜意识里他相信，用不了多久，自然而然就会逢上另外一个另外一些更迷人更有趣的姑娘的，对这一点，刘梦轩丝毫也不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