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册 登录
深水醉蛇网 返回首页

张稼文的业余的庭院 http://www.sszs.cc/?4 [收藏] [复制] [分享] [RSS]

日志

第三十三章 这个夏天特别的热、特别的漫长

热度 2已有 545 次阅读2012-7-1 13:26 |个人分类:阳光灿烂(60年代生人的青春祭)| 特别


  
这个夏天,20岁的夏天,喔,特别的热,特别的漫长。

刘梦轩没回家,哪也没去。暑期他留在学校,打算安下心来读书和写作,为此还制定了一满页计划。还想怀揣那册《历代诗人咏昆明》,把那些让杨升庵、担当、孙髯翁等先贤雅兴大发、妙笔生花的地方,悠悠坦坦地搜游一遍。然而,各种计划大都相继泡汤,50多天的日子还是乱麻麻的。

假日开始一周后,他就得知自己的欧文史不及格,卢教授给他了54分,其中包括旷课考勤扣分。他心下不安,也不无恼火。因为先前考下来的感觉,自认及格不成问题――他太轻敌。邾堤告诫过:要小心!倘若你胆敢旷那卢教授的课(他会恼羞成怒地拿着名册点名),倘若你偷懒不记他的笔记(他会得意洋洋以奇袭白虎团的方式收上去检查),那么你注定要补考。可说实话,在刘梦轩不时逃旷的课程中,卢教授的算是最多。他觉得自己不习惯卢教授的讲义,所谓文学史,太枯燥,时或也就是阶级斗争史。卢教授上课像训话,雪上加霜的是那喉咙仿佛受过迫害,于是反而拼命地表现得高亢,几近声嘶力竭,让人耳朵难受。

在滇大,像卢教授这样的先生其实也不少,譬如语言学教授就同样恶劣地宣称:如果你不来上课,即使你能考90分,我至多也只会算你及格。

当然了,没考好,终归是缘于自己的不用功,甚至是自满。刘梦轩曾一度感觉良好,自认从荷马莎士比亚到雨果巴尔扎克,甚至到教材里没有的梅特林克加缪卡尔维诺,他们的名字和代表作,很多他都装进了脑袋,可眼下竟然落到补考的境地!很滑稽,有力的讽刺。四年大学,刘梦轩唯一不及格的就是这门欧文史。

需要补考欧文史的7人中,也有青鱼(还有罗东,这家伙更惨,英语也挂掉了),这倒一点也不令人意外。她已经不是第一次补考。带着一股子偏激情绪的刘梦轩,这时突然有点佩服起青鱼来。当年当时还不兴设选修课,只要开了的,你就必须上,倒给你一桶猪食,你便只能吃猪食,刨给你一堆砂石,你就只能乖乖地吞进嘴里磨牙,别无选择。早从大一开始,对不感冒的课程和授课者,青鱼是第一个也是唯一公开表明观点并勇敢发出另类声音的。她可以故意不做完试卷让自己不及格。从那时起,她便如此地有勇气。

社会总在进步。两月之后――这年的秋天(也是第一个教师节),据说为贯彻中央精神,进一步调动广大学生学习的主动性和积极性,滇大开始在新的年级中实行学分制和双学士学位制。除了必修课,学生可以根据自己的能力、志趣,自由选修本系和外系的课程,还有,倘若认为有能力自学,可以不进教室听课。

 

也就这些天,死神在另一个地方,悄没声息地掳走了他的朋友阿璞。不久前,6月的一天,阿璞告诉他,暑期里他们要外出实习一阵子,然后――两人相约要去逛筇竹寺。想去瞧瞧那五百罗汉。那罗汉堂原先快塌了,几年前重新翻修过一回,堂内梁柱全部换成钢筋混泥土,但肉眼几乎看不出来。

在刘梦轩心底里最重要的那页友情薄上,阿璞这名字是不能被删去或者被替代的。虽然那省林校隔得老远,平时来往不方便,可他们总会见得到。在这座城市,阿璞也是他唯一自小便熟识的人。这一生中,他永远也不会失去阿璞的友谊,这一点刘梦轩心里清楚。

承载着林校学生外出实习的大巴,在东郊与一列疾驰的火车惨烈相撞。阿璞从大巴的车窗中飞出,飞得老高,飞了老远,最后飘落进一片稻田。跟阿璞一道飞起、飘落、消散的,还有23个同样年轻的灵魂。

710日,刘梦轩不会忘记这个日子。那天,他陪几个即将毕业远行的外校朋友喝了一夜酒,夜半凌晨1点多才一身软绵绵、无比费力地爬着楼外的水管翻窗回到宿舍。而他自己是在6天后才闻得噩耗的――(那时候信息并不灵通,且是假期。事后找晚报来看,也只冷寥地报了几行字)――这时,阿璞已经化做一撮灰。他父亲已经捧着儿子的骨灰盒回了江边。

据说,阿璞是第三天才断气的。

一开始似乎没什么,除了惊愕。只是惊愕。当报告恶讯、描述惨状的信使走了,只剩下他自己,他调整自己张大的瞳孔,开始垂眉眯眼,一个人阴阴地发呆。他感觉到自己手在抖,浑身都在抖,脑子里开始结冰,眼前不断浮起阿璞的脸。

在此之前,这世间发生什么天灾人祸,死人的事,跟刘梦轩从来不曾有过什么干系。江边后山的坟地里,没有一块墓碑跟他的生活有一丝半绺的牵扯,他家的祖坟也不在这大峡谷里。稍近一些的,是前年消失于雪灾的那个昭通同学,不过,前面说了,说来不敬,那时他确实没有多少感受。

他翻出跟阿璞最后在一起的照片。这也是刘梦轩年轻时代在澜沧江大峡谷最后的留影。相机好像也是阿璞找来的,120海鸥牌那种。那是刚过去的这个寒假,他俩在江边一条木船上的合影。这条船曾搭载着他们渡江上山去砍柴。刘梦轩身着白衬衣和藏青色的校服,阿璞穿一件灰蓝色薄外套,而他的眼神也分明透着一种单薄和忧郁的气息。

阿璞死前是什么样子?只听说致命伤的位置在胸部。那伤口是否一直不停地流血?是血流干了才断气的吗?阿璞最后说了什么话?我为什么一周后才晓得消息?好朋友弥留人世那最后的分分秒秒,我为何没能去看他一眼?虽然我怕见血。虽然我怕见到那种在地上到处流的血,很久以前我曾经见过。

刘梦轩心里充满自责。他不知该做点什么,如何让自己快活一点。食堂已经关门,他用搪瓷饭缸去圆西路打酒,一个人空着肚子喝。喝得醉熏熏,喝得泪流满面。

我怎么会哭嘛?像女人一样。这是刘梦轩17岁之后第一次恸然而泣。

他写了一封信给阿璞的父母,磨蹭半月多才寄出。其实那是想写给阿璞本人的,但他不晓得天国的地址。

往后,刘梦轩几次回江边,母亲或哥,都是他还没有提起,他们便总是有预见地嘱咐:见了阿璞他爹,不要说起阿璞。痛失长子,给了阿璞家人几乎难以承受的身心打击。

 

这个夏天,这个7月,离别的主题显得有点纷乱,刘梦轩有点梦游似的感觉。除了跟阿璞道永别,他也分头和早他一年唱毕业歌的那些朋友一一说再见。

老柴家在昆明,当然就留城了,便想还容易见的。可实际上自跨出校门那天起,却不曾见他回来探过刘梦轩地生他们。直到刘梦轩也毕业留省城后,才跟他重新聚合。而分配回滇西的邾堤,就很是让弟兄大伙觉得伤悲。他们在福林堂斜对面的“民生餐厅”为老邾饯行,“肴核既尽,杯盘狼藉。”回到东二院又打来散酒,更杯换盏继续喝,“不知东方之既白。”

邾堤一走,朋友好像走了一半。

还有,那个外号“总统”的家伙也要走了,其“白宫”也将移至苍山脚洱海边。刘梦轩跟在民院读哲学专业的这家伙算是“一见钟情”。自一年半前结识这位同乡,两人便“约会”频频,远远超出与其他乡党逢面的频率。看似拙朴、低调的这家伙,身上有着一种睿智的气息。 每想起他,刘梦轩就觉得愉快和开心。

还在月初,总统就早早地请他和大魏、地生三人喝了一场告别酒,而他自己裹铺盖走人已是月末。临行前的头一天午后,刘梦轩和他到翠湖划船。好长时间没进来,只见西南岛上塑起一尊像,上岸去看,是“人民音乐家――聂耳”。当晚,刘梦轩又来到莲花池畔的民院宿舍,一边陪“总统”拾掇东西,一边闲聊,临近零点才抢在关闭院门前跨出脚去。但他没走,“总统”也没有转身回宿舍。他们隔着铁栅门继续烧烟,站了好一阵。天空滚过一排闷雷,旋即雨声沙沙。散散的雨点,从银桦树枝间洒落下来。

 

暑期还长。这个夏天真是太漫长了。

雨季来临。雨水横扫大街,尘埃变成泥水,被淹没的阴沟板咕嘟咕嘟直响,东二院门外,整条圆西路泥泞不堪,而空气里是草木散发的浓郁的气味。

有两天刘梦轩被抓了壮丁,帮系里搬家,背箱搬柜,从早到晚,累得腰酸背疼。环北路那边新建了一幢文科大楼,6层,银灰色,在周围建筑中最高最漂亮。而其他时间他跟罗东他们踢球,每天下午狂跑一阵,畅快淋漓地折腾筋骨挥霍力气。晚上呢?在学生活动室看柯达杯。尼日利亚队夺冠那晚,电闪雷鸣,暴雨滂沱。

刘梦轩不爱足球。他只是无聊罢了。要补考,阿璞的死,毕业远走的朋友,令他心情悒郁和伤感,甚至也烦躁。情绪时或如天气,像天空中的骄阳和骤雨,像那排山倒海的雷霆和诡谲变化的云团――时阴时晴,反复无常,大起大落。

夏天快快过去吧!刘梦轩在默祷。炎热、忧伤、潮湿、漫长的夏天啊,我的心多么渴望着平静。

然而,剪不断,理还乱。接下来的事,有些事,似乎早有安排,一环扣一环,身不由己。

 


  (待续)

 

 

 

详见:阳光灿烂(“六十年代生人”的青春祭)| --陆续更新中




路过

鸡蛋
1

鲜花

握手

雷人

刚表态过的朋友 (1 人)

发表评论 评论 (2 个评论)

回复 朱莉娅 2012-7-8 00:54
看似拙朴、低调的家伙,身上有着一种睿智的气息
回复 闲心 2012-7-9 16:28
这些相伴过青春和记忆的朋友,好难得!

facelist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评论 登录 | 注册